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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111)

更重要的是,这些兵调出来,自然不会再送回去。对从七国之乱后就决意削弱诸侯王的景帝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代国弱归弱,代王小透明归小透明,因未参与到七国之乱,加上刘登喜欢家里蹲,从不外出惹事,景帝想减国兵都找不到借口。

梁王提议一出,刘舍和窦婴都不免侧目。再看微微颔首的景帝,心中各有思量,最终都出声赞同此议,请景帝下旨调代国兵。

一则,边郡青壮尽被征召,运粮的商贾赘婿都上了战场,实在再无兵力可发;二来,匈奴大举南下,第一批援军抵达,除云中郡外,定襄、雁门的危情仍不得解,再出援军势在必行;三来,相比长安,代王的辖地距边郡更近,出兵更加迅速,能更快的增援雁门郡,抵挡匈奴大军的刀锋。

“传旨代王,以代国相领兵驰援雁门。”

“命云中太守严守边界,命上郡分出兵力增援定襄。”

景帝连下数道旨意,快马当日便驰出长安城,一路马不停蹄,向边郡疾驰而去。

长乐宫中,刘荣跽坐在窦太后面前,聆听太后教诲。

他在三日前抵达长安,安顿不久,中尉郅都就携圣旨过府。对于侵占太宗庙土地一事,刘荣供认不讳,并当面写成认罪条陈,请中尉代呈景帝。

这样的发展让郅都有几分意外。

同当初被废太子位时相比,面前的临江王不说判若两人,改变也是不小。在过府之前,郅都曾以为要面对一个暮气沉沉的刘荣,不承想,当面对簿,刘荣的反应和表现都和预想中大相径庭。

这样的临江王让郅都有些看不透。

想到这份认罪书呈送上去的后果,哪怕是心硬如石的郅都尉,也不免为眼前的青年感到可惜。

然而,对比自己的处境,郅都又不免苦笑。临江王的未来终究可期,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怕是还要看天子和太后的决意。

送走郅都,刘荣又将请安的奏疏送入宫中,其后就紧闭府门,将自己圈起来,不见任何人。直至长乐宫来召,才第一次走出甲第,出现在长安众人面前。

进入长乐宫后,刘荣的一举一动都愈发谨慎,言辞滴水不漏,哪怕窦太后眼不能视,也能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同。

挥退宦者宫人,待殿内只剩下祖孙二人,窦太后才缓缓开口,神情和声音都透出苍老。

“阿荣,莫要怨恨你父。”

“孙儿不敢。”刘荣俯首。

“是不敢,而非不怨?”窦太后追问道。

“大母,入长安之前,孙儿一度以为将死。”刘荣苦笑一声,知晓自己无法在窦太后跟前隐瞒,干脆实话实说,“然……”

“然?”

“从江陵往长安时,云姬言及边郡诸事,孙儿一路都在思量,终明了父皇之意,遗憾确有,怨恨实无半分。”

“出自真心?”

“大母,匈奴在侧,汉需杀伐果断、能开疆拓土之君,孙儿不合适。”

刘荣俯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殿内寂静良久,窦太后叹息一声:“你自幼聪慧,只是心肠太软,不过于你而言,这样也好。”

“孙儿明白。”

沉重的气氛稍解,窦太后话锋一转:“天子诸子之中,成年者仅你尚未娶妻。我本想以柏至侯女为你王后,可惜……”

“大母,孙儿已上请除国,不可妻彻侯之女。”刘荣开口道。

“纵是除国,阿荣亦是皇子!”窦太后硬声道。如果谁敢因此轻视刘荣,她定会让其知晓后果。

“大母,孙儿望能戍边。”刘荣道。

刘荣以皇子身份戍边,景帝断不会同意。在上请除国的奏疏中,刘荣干脆自请为庶人。除去诸侯王和皇子身份,又背负侵占太宗庙土地的罪名,他对太子再构不成半点威胁。

自从听过云梅的讲述,他就很想奔赴边郡,亲眼看一看北方草原,亲自体验边民的艰辛,拿起兵器迎战来犯的恶邻,做一个汉家儿郎当做的一切。

窦太后何等敏锐,无需刘荣说得太过直白,就能明白他话中所求。

“此事容我考量。”窦太后道。

“谢大母!”刘荣十分清楚,凭他自己无法说服景帝,甚者,连景帝的面都未必能见到。想要实现所想,就只能通过窦太后。

如果窦太后点头,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

“孙儿尚有一事。”

“何事?”

“孙儿欲以大母所赐云姬为夫人。”

刘荣上请除国,旨意终究未下。既然要将云梅留在身边,他必要给她能给的一切。

“可。”窦太后笑着颔首,召少府入殿,命其取绢帛金玉赏赐云梅。对一同被赐给刘荣的方姬提也未提,仿佛从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刘荣离开长乐宫不久,刘嫖带着一匣玉简来给窦太后请安。未承想,玉简刚刚呈上,就被窦太后劈头盖脸喝斥一顿。

“北边正起战事,雁门、定襄危急,天子开国库,宫中俭以备军粮,你竟如此奢靡,我就是这样教你?!”

刘嫖被骂得脸色涨红,到底不敢还嘴,带着木匣灰溜溜地离开长乐宫。回到堂邑侯府,关起门来发了好一顿脾气。

陈娇和刘彻的婚事已定,被窦太后留在长乐宫,每日依照窦太后的要求学习,开始通读道家、儒家乃至法家经典。

“原本我没想让你学这些,一些事提醒了我,多读书总有好处。”窦太后靠在榻上,让少府取来两册《春秋公羊传》,交代陈娇回去详读。

两册竹简都带着墨香,显然是新著不久。

“大母,这是儒家学说?”陈娇问道。

“是。”窦太后颔首道,“日前我听博士讲过,虽是儒家,亦有不少可取之处,特意让人录下交给你读。”

陈娇应诺,将竹简仔细收好。见窦太后神情放松,遂好奇道:“是何事提醒大母,可能说给娇?”

“与其说事,不如说人。”窦太后道。

“人?”

“云中赵氏子。”窦太后抚过陈娇的发顶,语重心长道,“其年少丧父,凭一己之力撑起家门,做了诸多事,非寻常可为。之前匈奴来犯,其率乡人迎敌,颇有斩获。长此以往,入朝后封侯可期。”

“因他多读书?”

“是一则。”窦太后笑道,“你自幼娇养,性子难免有些骄横。嫁入寻常人家,这本不算什么,嫁给太子,性子就要压一压。让你多读书,是要你知晓事情做了该如何收尾,不要轻易踏进旁人设的圈套,被逼到无路可退。”

“大母,娇性子不好?”

“好与不好,单看太子喜与不喜。就如栗姬,天子喜时,无人能越过她。天子不喜,她又是什么下场?”

窦太后神情变得严肃,单手托起陈娇的下巴,认真道:“娇娇,我老了,活着必然护你,但总有一日,我护不得你。记住,凡事都要想好退路。看看栗姬,再看看薄后,如果不想同她们一样,就得让自己看明白,想清楚!”

陈娇轻轻颔首,靠向窦太后怀中。

“大母教诲,娇会牢牢记住。”

云中郡

赵嘉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脑发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仿佛是被石头碾过。

听到榻上传来的声响,卫青丢掉写字的木棍,快步跑过来,见赵嘉睁开双眼,立刻扬起笑脸,对屋外叫道:“媪,虎伯,郎君醒了!”

伴随着孩童的叫声,屋外突起一阵乱响。紧接着,肩膀和手臂都缠着布条的虎伯大步走进屋内,未受伤的手还抓着有些狼狈的医匠。

“快看看,郎君可好了?”

医匠一路踉跄,来不及吹胡子,就被虎伯按到榻边。

赵嘉虽然睁开双眼,脸色仍苍白如纸,嘴唇亦无半分血色。医匠的神情当即变得严肃,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试过他额前的温度,才略微放松神情,开口道:“郎君没有发热,无大碍。就是身体太虚,多补一补,不出半月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