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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忆长卿(27)

作者: 七弦lyre 阅读记录

这一日的天色阴沉,总是闷热些,然而雍和宫里绿树遮天,梵钟隐隐,遥遥的一见,便觉得身心俱是一爽。他们买了几子儿藏香,烧在迎门的大方鼎里。

雍和宫占地很广,一处一入,总共是六进,正中的大殿带着旁边的偏殿,又各个独立组合成一个小小的院落。第三个院落里在台阶的旁边对着放了一对荷花大缸,很高,长卿掂着脚尖才能看见,里面盛得满满的水,最底下的一层却铺了一层硬币,是用来许愿的。

她在身上掏了一回,一只硬币也没有,便转过身去问他:“你有没有。”

他摇头叹息:“女人啊,真是幼稚------”却还是伸手拿出皮夹子来,果真有一个,便拿出来递给她,长卿煞有介事的双手合十,喃喃的祝祷一番,便投进了缸里。

水很清彻,那一枚硬币好像轻飘飘的,一点一点的摆着,慢慢的落下去了,落到那一堆的硬币里头,再也分不出来。

长卿这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落在了实处,伸手去拉他:“咱们走吧。”

他一只手滑过去,笑眯眯的揽着她的腰,又在她的耳朵边上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她撇嘴:“你不是不信这个嘛,怎么还问。”

他挑着眼睛睨她:“谁信了,我就是想要问一问罢了。”

在最初的时候,雍和宫本来是雍正皇帝未称帝时所居的雍王府,后来改造成为庙宇,主要供奉传自西藏的诸天王佛菩萨,其装饰摆设自然与中原佛教不同,佛像本身的彩塑多用大红藏蓝等强烈的颜色,面目也多狰狞,五官鲜明。药师殿旁边的小偏院里游人较少,长卿一眼就看见廊下一对转经筒,便拉他一起走过去。

年长日久的岁月洗礼,无数人的双手的触摸,这一对转经筒已经变成了老褐色,上面刻着一排一排的藏文,长卿煞有介事得给他介绍:“转经筒就是西藏人念佛是用来记数的工具,转一下就颂一声佛号,传说只要转九百九十九下,睁开眼睛来,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与你相伴一生的伴侣。”

他笑眯眯:“就这样三心二意,那还是念佛?”

长卿撇嘴:“你还别不信,灵验着呢。”

走到湿婆殿的时候长卿要去洗手间,便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是在正殿的后门,有穿堂的风,很凉快,顾修明等了好一会,她还没有回来。

他有一点无聊,一个人走下台阶去,这个时候正是午后,游人不多,整个院子里也都没有人,朱漆廊柱,木质回廊,廊下没有香花,却有碧树,一丛一丛蓊蓊郁郁,他有一个瞬间的错觉,觉得这个地方,似乎不存在他原本就生活的世界上,而他这个人,似乎又不是原本的那个他了。

地上漫的青砖,被踩踏的时间长了些,磨损得厉害,有一些都从中间凹了下去,他信步的走去。

廊下也有转经筒,在风中轻轻的摆一摆,转过几个弧度去。

顾修明发誓,他那一刻定是鬼迷心窍,再不就是脑袋短路,不然一贯自诩英明睿智天下无双的他怎么就傻乎乎的做了自己曾经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既白痴又幼稚的事情,就像着了魔一样,

他伸出手去,慢慢的转动那一只经筒。

在很久很久以前,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曾经有人吟唱过一首什么什么歌。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他的手指修长,转动着那黑褐色的经筒,就像是有魔力的手指,指尖上有微微的一点光,很漂亮。

他睁开了眼睛,转过头去。

她正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条洁白的长裙,下摆在微风中轻轻的扬起来,像一朵什么什么悄然绽放的花,她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按着,忽然抬起头来,盈盈一笑。

很干净的微笑,像是从心底里生长出来的花朵,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他的心有一点点的苦。

她已经笑吟吟的走下台阶来,因为余力的缘故,转经筒还在那里慢慢的旋转,她奸诈的笑:“不是总是说不信吗?还是转了吧。”

他挑一挑眼角,“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你,怎么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

她不说话,仰着头打量他,忽然拍一拍手,大笑:“还说还说,脸都红了,肯定是说谎。”

说得跟真的一样,走出几步去,他不由自主的摸一摸面皮,问她:“真的?”

她笑:“假的——你脸皮那么厚,红也看不出来。”

从雍和宫出来就已经是下午,气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压抑,两个人谁都没有话说,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空气中也是闷热,仿佛要喘不过来气一样,车厢里开着冷气,他却还是觉得难过,“啪”的一声,就打开了窗子。

车子开得很快,有风灌了进来,他似乎再也闻不到自己身上那一股药气,心情开始好起来,转过头去问她:“咱们到哪里吃饭?”

她笑咪咪:“都听你的。”

他点头:“真是听话,以后都要这样,不要那么伶牙俐齿的,本来是一头小绵羊,却跟母老虎一样。”

她很快的回答:“好啊好啊,我以后都这样,一辈子都这样。”

他笑眯眯,想要接下去,可是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一辈子,谁都在说一辈子,可是一辈子,究竟有多远。

结果他带她去吃私房菜,妄她在北京呆了两三年,也不知道这么多曲里拐弯的路径,曲里拐弯的餐厅。把人绕得头昏脑胀才到目的地,进门就是小小的四合院,回廊曲折,小桥流水,葡萄架下放着三五张桌子,平适安静,就像是寻常人家。

筷子拿到桌子上来,居然是银的,镶着一小段一小段的乌木,没来由的叫她想起了姥姥初进大观园,便拿起来掂了掂,虽说沉甸甸的,却还伏手。他看来像是这里的熟客,笑眯眯的瞧着小姑娘:“你们这里的桂花酿还有没有,拿两壶上来。”

她劝他:“还是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他拿着小壶自斟自饮,因为喝了一些酒,双眼愈发明亮,还是笑眯眯:“没事没事,就一点点一点点,以后就再也不喝了。”

他双眼弯弯的下来,带了一点点央告的口气,长卿终究没有硬下心肠来,叹了一口气:“那少喝点。”

菜量都不大,但是样样精美,长卿却也没有胃口,也拿着酒壶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那酒甜甜的,后劲却足,他们两个喝得又快,一会工夫两壶就没有了,他招手还要。

她又劝:“不要再喝酒了,你现在不能喝,况且一会回去还要吃药。”

他忽然发火:“徐长卿你凭什么管我,还要管我这么多,我喝不喝酒关你什么事,我就算死了又关你什么事。”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愣了一下,就觉得眼眶里头“轰”的一热,嘴唇哆嗦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已经霍的站起来,出门走了。

院落里很安静,幸好没有别的客人,她呆了一会,有一点迷惑的看一看桌子上的菜,太极豆腐,翡翠鸳鸯羹,有几样还没有动过,却也是残羹冷炙,看着都觉得从心里往外起腻,她想起来招手叫人,想要会账。

却不是刚才的小姑娘,一个人穿着杭稠的对襟衫子,拿着一把蒲扇,看来像是老板,走过来对她说:“顾少常来,在我们这里有记账。”因看一看她的脸色,问:“小姐,你没事吧。”

长卿定一定神,点头:“没事,谢谢您。”

她一个人走出门去,天已经黑透了,巷子的两侧都是很古老的那一种青砖墙壁,探头出来一株两株的洋槐树,也是暗影憧憧,他的车,还有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总有一天,他的人,都会像这样消失,不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呼啦啦的吹过来,吹得人的脑袋疼,疼得像要裂开。

长卿晚上喝多了酒,又没有吃多少东西,一见风就觉得翻江倒海,走出几步去,便不由自主地扶着墙根蹲了下去,却又吐不出来,只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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