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佳偶(35)

作者: 荆楚客 阅读记录

刘炽恻然之余觉得这女郎表面看着聪明实则有些傻里傻气,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郎实在不该逞强,直面强敌最重要的是智取,扬长避短、虚与委蛇为上,烈性是最无用最裹乱的东西。

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若下次再遇见同样的情况,却没有相同的运气,又该如何?

他忍不住想教训她:“翁主,虽说名节重要,但危急关头舍节保命才是明智之举。这次若不是刚好有人施救,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

这样的话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芳洲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讥讽:“陛下可真是看得开,您对自己妻妾也会这么说吗?”

刘炽抿唇,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谁够胆给他出这样的难题。不过倘若真发生这种事,他是不希望她们舍节保命的,毕竟天子尊严不容亵渎,能为他殉节,她们该感到荣幸才是。

刘炽的沉默让芳洲气恼,若是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谁不想守着家人牵着爱侣快活一生,但若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弃礼义廉耻于不顾,与行尸走肉何异?

她轻咬粉唇道:“陛下之言恕芳洲不敢苟同,生而为人,气节当先,有人愿意耻辱地活,有人只想慷慨地死。”

她的话教刘炽怔仲,这是头一回有人跟他说要为气节赴死,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子。他大为激赏,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翁主,你放心,你受的伤我会替你从匈奴人身上讨回来的!”

侵犯她的匈奴名叫连日珠,是木铎单于的长子,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之一。他虽不能杀他泄愤,但让他吃些教训还是绰绰有余,他伤害芳洲多少,他便在他身上找补回来多少。

芳洲并未因他的话而展颜,反倒有些忧心忡忡。

“陛下知道芳洲为什么要连夜移宫吗?是因为逸侯特意到碧霄宫提醒芳洲,他说山中无虎,猴子称王,还说太皇太后去了就没人疼芳洲,让芳洲今后要多加小心,芳洲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才连夜向陛下请求移宫的。陛下,您说逸侯的话怎么就那么准呢,昨天才说的话,今天就应验了。他难道会未卜先知不成?”

刘炽狭长的眸子眯到一起,语气中有难以觉察的戾气:“逸侯真是这么说的?”

“奴婢可以作证,逸侯就是这么说的,当时奴婢就站在翁主身边。”张宝连忙接话道。

刘炽心里的怒火“嘭”的一下燃着了,一簇簇火苗在胸口窜来窜去,争先恐后地想要寻一个喷涌之所。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勉强对芳洲说道:“翁主好好休息,我有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芳洲跟张宝默默对视,皆从彼此眼里看到凝重。他们心里清楚,姬嬿是个警觉性高又报复心强的女人,若这次借助匈奴人都不能扳倒她,他们以后的日子危矣。

刘炽走得很快,衣带生风,脚下不停,直把王卓追得气喘吁吁。他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说不清是失望、愤怒、憎恨还是其他,只知道他的亲母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狼入室,而他的亲兄则沦为沉默的帮凶。

……长信宫里,姬太后听了陆吾的问话想也没想就松开了他的衣袖。她脸上挂着冷笑,伸手抚上一侧的蓝色琉璃耳珰,不经意地晃了晃,妩媚又倨傲。

“难怪阿炽总说你心软,儿呀儿,你可知道心软是成不了大事的。我当初若是有半点心软,如今坐在御座上的就不是你兄弟,这长信宫的主人也不是你阿母我了。我们母子三个,只会被人当作丧家犬穷追猛打,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你难道想过那样的日子?”

“临江王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为人宽厚和善,很受百姓爱戴。”陆吾不由自主地反驳。

“那又怎样?他那讨厌的阿母死了都能搅得人寝食难安,若是活着,想让你阿母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暂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说,我该不该放过她的后人?”

“所以——为了报私仇,你就趁我不在,故意将连日珠放进宫来?!”一道从天而降的暴喝吓得母子二人浑身激灵。

在姬太后惊疑不定的目光里

,一脸煞气的刘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一双赤红的眸子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姬太后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她其实一直都有些怕这个皇帝儿子,他从小就跟她不亲近,看她的眼神总透着淡淡的鄙夷。今天之所以铤而走险,除了陆吾,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他那天拿着遗诏质问她为什么不去死的样子可把她吓着了,她知道他一向言出必行,说不定哪天就真把她活埋了,若是那样的话,黎烟千娇百媚的孙女头一个得给她垫背。

她不是不想和亲吗?那她就把她当货物送给匈奴人,让她一辈子做蛮夷的奴隶,受尽欺辱玩弄!

她原本打算从偏僻的碧霄宫将人劫走,等刘炽发现刘芳洲失踪的时候,她早就被匈奴人秘密带出了丰京。没想到她才露个意思,长子就屁颠颠地跑去告密,刘芳洲因比躲到次子麟趾宫,让她根本无从下手,羞恼之余,她只好抓住次子扶灵离宫的机会放手一搏。

谁承想一事不顺事事不顺,连日珠在这关头忽然反悔了,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刘芳洲有倾城之姿,非要亲自过来接人,否则就放弃合作。她被逼无奈,只好调走麟趾宫为数不多的守卫,又药倒明光殿一众侍从,让连日珠得以大摇大摆地进出。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不容于世,所以就连长子那里也都瞒得死死的。

姬太后哆嗦着嘴唇,急急辩道:“阿炽,阿母不认识什么连日珠断日珠的,你也知道的,今天皇宫守卫不同往常,说不定他就是趁这个机会自己摸进来的,跟阿母没有关系。”

“那他是怎么知道今天皇宫守卫不同往常的呢?难道他有千里眼顺风耳?”

“这……”姬太后词穷,望向陆吾。

“阿炽,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太皇太后出殡这么大的动静,匈奴使臣只要向接待官员稍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你今天会离宫送殡到灞陵。天子不在,宫里守卫自然薄弱。”陆吾轻声道。

“是吗?”听完他的话刘炽忽然笑了。

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笑,姬太后忙不迭表明心迹:“对对对,就是阿吾说的这么回事。阿炽,你一定要相信阿母,我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可能跟匈奴人扯上关系呢?”

“哦,原来如此。”刘炽恍然大悟的样子,姬太后提着的一颗心还没放回原处,就听他冷冷地问:“你敢起誓吗?”

“阿炽,你就这么不信任阿母,非逼着阿母发毒誓才肯信?”姬太后伤心欲绝,含着泪凄楚地看着长子,“阿吾,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兄弟欺负阿母?”

“阿炽……”陆吾欲张嘴,被刘炽一口打断。

“大兄,你有气节吗?”

“气节?”母子三人之间的事怎么就扯到气节上了呢,陆吾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反问道。

“临江翁主跟我说生而为人,气节当先,有人愿意耻辱地活,有人只想慷慨地死。她一个弱女郎,面对连日珠的羞辱不惜咬舌自尽,挥刀自残,这样的气节教男儿也汗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虎作伥,你的气节呢?”

“我……”陆吾被刘炽了然、嘲讽、无情的目光冻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心里涩得要命,刘炽的话像一把刀子,刺得他浑身都疼。呵,他问他有没有气节,他不过是希望兄弟跟母亲能和睦相处,一没奴颜婢膝二没通敌卖国,怎么就没有气节了???

姬太后见陆吾垂头沉默,心中发慌,连忙说道:“阿炽,阿母愿意发誓,只要你肯相信阿母。”

刘炽重重“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晚了,我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