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4)
指尖划乱了水面，水波受惊似的，将对面的人影打散了。定睛再看，恢复平稳的倒影中，只剩下茫然的自己。
有些东西就像镜上花容、水中月影，远观尚可，但若是妄图伸手触碰，梦就碎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心境的影响，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互穿的情况，虽然还是能通过水面进行交流，但经常出现两人信号对接不上的情况。就像是终于要被修复的bug，再也不能相见的阴影笼罩在她们的头上。
不管花镜瑶愿不愿意，上香的时间还是如约而至。听说林二公子也会去，母亲笑着说，她还可以远远看一眼她未来的夫婿。
花镜瑶完全高兴不起来，她坐在豪华的马车里，思绪却已飞到了另一个时空。
“小姐？小姐？”琳琅轻轻呼唤着，“沽明山到了，该下车了。”
“哦，”花镜瑶回神，“我这就……等等，你说这是哪？”
“沽明山啊小姐，我们今日就是要去这山上的寺庙上香呢。”
沽明山。花镜瑶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着，这里，跟祁月的老家有关系吗？沽明湖……这里存在吗？
“阿弥陀佛。”佛像前的大师宝相庄严，他手里拿着花镜瑶的姻缘签，冲她施了一礼道，“女施主所求之事，贫僧看的不甚清楚，实在惭愧。贫僧需要奉劝施主一句：相见不难，相对不易，相守则……全无可能。”
花镜瑶瞪大了眼睛：“大师说……相对不易，这么说，是有可能了？”
“正是。然而此等事情实在有违天道，还望施主悬崖勒马，及时收手。”
大师的话给了花镜瑶一针强心剂，相守固然无望，但若她只求能够不通过虚无的水面，面对面见一次祁月，有可能做到吗？
“瑶儿，林二公子已经随着林夫人上山了，你且准备一下，一会我带你去祠堂后面，直接接触不合礼数，远远看看却是无妨。”
花镜瑶心不在焉地回应着母亲的话，心里大胆的想法却越来越强烈。她想去看看，这里跟另一个世界的重合究竟有多大。
当侯府的人来找花镜瑶时，才发现她早已没了踪影。花镜瑶气喘吁吁地循着记忆走向沽明湖，想象祁月就在她身边，不断与她说话。她自己的身体果然不如祁月，没走几步就腰酸背痛，只能咬牙强撑。
到了！花镜瑶拨开挡在眼前的一丛树叶，走出林子。果然是沽明湖，她记得这澄澈的湖水，水边摇曳的水草，甚至连她坐过的石头，都一模一样。灿烂的阳光在湖面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辉，明亮的让她想落泪。
“看呐祁月，我这里也有沽明湖哦，不比你那里难看。”花镜瑶在湖边坐下，一边揉着疲惫的双腿，一边盯着水面。
想见的人并没有出现。她们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联系上了，不知道祁月在那边怎么样，是否也像她一样，急切地渴望相见？
当侯府的人大动干戈，好不容易才在湖边找到睡着的郡主时，侯爷大发雷霆，他将花镜瑶禁了足，不反思清楚不允许出房门半步。花镜瑶每天无所事事，被迫握着绣花针做她的嫁衣。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思念祁月，想象她在做什么，学了什么功课，穿了什么衣服。
祁月也觉得日子越发难熬。明明和周围人的关系已经改善了很多，她应该不复之前的孤独才对，可是见不到花镜瑶的每一天都索然无味。眼见着花镜瑶的婚期日渐逼近，祁月却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她坐立难安，天天盯着被子里的水，生怕错过花镜瑶哪怕一个影子。
怎样都好，祁月祈求着，上帝、苍天、真主、佛祖，谁都好，让我再见一次瑶瑶吧。
花镜瑶手中的嫁衣日益完整，府中的聘礼也不断增加，全府的人都在大张旗鼓地准备郡主的婚事，连皇宫都送来了帝后的礼物，花镜瑶这个婚礼办得可谓是风光无比。
缝好最后一根线，嬷嬷丫鬟们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小姐的女红越发出彩了，成婚的时候定能让新郎看呆了眼！”
是啊，可是谁又能知道，女红不是她所喜，新郎也不是她所爱？
花镜瑶夜不能寐，悄悄来到庭院里散心。院子里有一颗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槐树，花镜瑶抚摸着树干，突然想起祁月曾经说过的趣事来。
“你家这颗树好大啊，特别好爬，我偷偷试了，踩到最下面一个树枝上，可以一路爬到顶然后翻出院子！可惜被你那个侍女发现了，没能跑出去。”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之前大师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她总觉得，能不能见到，就在此一搏了。
花镜瑶回房间找了身相对轻便的服饰，打包了几件衣物，塞了些碎银在包裹里。出门前犹豫了一番，她将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嫁衣仔细收拾好，也装进了包裹。
她笨拙地避开巡逻侍卫，回忆着祁月之前的话，狼狈万分地溜出了院子。前所未有的放肆行为让她忐忑不已，同时又兴奋并期待着，心脏跳如擂鼓。她连夜跑到京城边，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才雇了辆马车，驶向沽明山。
祁月从早上坐在教室开始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心脏无端跳得飞快，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看着水杯发呆已经成了习惯，当她看到水中浮现的人影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失声叫道：“瑶瑶！”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祁月顾不上理他们，自顾自地跟老师说不舒服要请假后就抱着杯子跑出了教室。花镜瑶的影像这次一直没有消失，但她的情况不太对，她身上穿着火红的嫁衣，而且这个背景祁月不会认错，这是她熟悉的沽明湖！
“瑶瑶！瑶瑶！你听的到吗！”
祁月心急如焚，但是她俩的频道好像又没有对接上，花镜瑶没有看到她。祁月一咬牙，直接飞奔去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回老家的车票。
看看我，你看看我啊瑶瑶，祁月默念着，下了车就马不停蹄地跑向沽明湖。
然而沽明湖并没有人。跑得太急，心肺都火烧火燎得疼，祁月绝望地跪在湖边，大喊道：“瑶瑶！你在吗！”
“祁月？”耳边传来花镜瑶轻柔的声音，祁月望向湖面，花镜瑶出现在倒影里，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是我！你终于看到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在这里……”祁月趴在湖边，贪婪地注视着花镜瑶的面容。
“傻瓜。”花镜瑶笑了，她的眼里漾着水波，显得越发温柔，“之前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这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沽明湖，景色跟你老家比也不遑多让。”
祁月努力描绘着，将花镜瑶的每一寸眉眼都死死记在心里：“嗯嗯，我看到啦。”
她们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就听到花镜瑶身后传来了呼喊声。花镜瑶回头看过之后，脸色一变：“是我爹……他们找过来了。”
“……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花镜瑶低下头，“我要成婚了。你看，这是我的婚服，好看吗？”
祁月使劲忍住眼泪，呜咽道：“好看。我的瑶瑶，怎么穿都好看，今天更好看。”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脸上的泪水收势不住，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花镜瑶问道：“祁月，你想……见见我吗，面对面。”
祁月愣住了，她在花镜瑶的眼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决绝，领悟到了她的意思。
“……怎么会不想，我做梦都想。”祁月扶着膝盖站起身，“我无牵无挂，父母视我为透明人，可是你……”
“我没关系的。”花镜瑶轻声说，“我没关系的。我想见你，我想触碰你。”
侯府的人赶过来时，湖边的人影已经消失了，水面散开来一道波纹，逐渐消失不见。侯爷又惊又怒：“还愣着干嘛！找人去救她上来！”
祁月使劲往水底游去，肺中的气体逐渐减少，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然而她心中只想着，再深一点，再深一点，就能看到她的瑶瑶了。头脑越来越昏沉，手足也变得无力，终于在快要支撑不住时，她觉得自己的手触碰到了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