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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少年的1997(3)

作者: 木勺姐姐 阅读记录

姚小七愣了几秒,而后脱口而出,“北斗哥哥!”

话音刚落,楼梯间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天选哥,你怎么在这里?马上就该你上场了,导演那边正在催呢。”

谢天选应了声,转头对姚小七说,“我会再去报社找你的,等我,小七。”

等我,小七。

许多年前,北斗哥哥也曾这样对他说。

北斗哥哥也是制鞋厂家属大院里的孩子,爸爸是厂子里的大领导,妈妈是日英混血的大美人。

八十年代初,日本动画《北斗神拳》刚刚引进中国,讲的是北斗神拳四兄弟和各种邪恶势力做战斗,最终将光明带回世界的故事。大院里的男孩子个个爱看,姚小七也不例外,他最崇拜动画片里的四男健次郎,那个胸前被人插了七个窟窿的硬汉,简直就是战神的化身。

男孩们一放学,就笑笑闹闹地聚在一起,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修炼“北斗神拳”玩,姚小七也眼巴巴的想加入,却总因为长相像女生而遭到嫌弃。

“不带姚小七玩!姚小七是女的!”

白面团儿皱起漂亮的小脸蛋,奶声奶气地反驳,“你们胡说!我是男子汉!”

“哼哼,是男人就吃我一拳!”为首的孩子王忽然发难,挥舞着双臂,大喝一声,“北!斗!百!裂!拳——”

姚小七胸口吃了一拳,连退几步,扑通一声仰面倒在洋灰地上,痛得他小脸煞白,眼泪哗一下就流出来了。

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幸灾乐祸,又叫又笑,“姚小七!小妮子!羞羞羞!哭鼻子!”

孩子王一只脚踩在姚小七胸口上,正要继续欺负他,却听到身后一人大喝道:

“你们干什么?放开她!”

说话的少年比一群男孩要年长几岁,个子很高,略显稚嫩的五官已然初显俊朗的轮廓。

“都滚开!不许欺负她!”少年气势汹汹地瞪起眼睛,活像只露出了爪牙的小豹子。

男孩们欺软怕硬,只会捉弄像女孩一样秀气的姚小七,却谁也不敢挑衅这个凶狠的高个儿少年,几个男孩互相使了眼色便作鸟兽散。

那以后,少年身边多了一个小面团儿,小面团从此有了个大哥哥。

姚小七觉得大哥哥真厉害,又能打架又威风,如同从《北斗神拳》里走出来的男主角。他佩服的不得了,索性开始乐颠颠地喊对方“北斗哥哥”。

北斗哥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小七,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我会保护你的。”

姚小七本想说自己是男子汉,不需要别人保护,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哥哥保护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于是甜甜一笑,软糯乖巧地“嗯”了一声。

只是好几天后,他才知道,北斗哥哥竟然也把他当成了女孩子。

那日他正在小河边尿尿,尿到一半,北斗哥哥刚巧路过,盯着他粉嫩嫩的小唧唧愣了半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原来小七不是女孩子。”

姚小七也愣住了,裤子尚褪在脚跟,却想不到要提,呆呆站了几秒,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北斗哥哥慌了神,忙把他抱在怀里,“小七,怎么了?别哭,小七......”

“呜呜......我不是女孩子......”

“好,好,哥哥知道了,小七是男生。是我错了,对不起。”

北斗哥哥不住道歉,温柔地捋着小孩儿的后背,小孩儿还是不依不饶地呜呜直哭。

“小七乖,不哭了,不哭了。”

小面团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软软的小身体抖得像筛子,“哥哥把我当成女孩子,所以才说要保护我......现在、现在哥哥知道我是男生了,就不会再保护我了......呜......”

北斗哥哥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小小的面团儿有如此细腻的心思,简直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令人又怜又爱。

“不会的,不管你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都会保护你的。”

“真、真的吗?”姚小七收了眼泪,却还可怜巴巴地打着哭嗝。

“真的。”北斗哥哥在小孩儿白嫩柔软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帮他提好了裤子。

又过了几年,短波录音机逐渐在大陆普及,那时候,邓丽君的歌还是学院派认定的“靡靡之音”、官方禁播的“黄/色歌曲”,但是架不住平民阶层的喜爱,老百姓们用耳朵投票,通过各种小手段偷偷收听港台或日本的音乐电台——文/革之后,“收听敌/台”已经算不上重罪,即使被发现,也顶多是一番批评教育,与文/革时期动辄劳教判刑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北斗哥哥的妈妈有一半日本人血统,她回家探亲时,从日本带回来不少新奇有趣的磁带和录像带。

北斗哥哥会跟着磁带里的节奏弹吉他,他弹得一手好琴,手指轻微动作,琴声就充满整个房间,高音仿佛在云端飞掣,低音低得人心脏都震颤。姚小七在一旁痴痴地听,调皮心起,就把磁带里的磁条扯出来玩。

姚小七最喜欢跑到北斗哥哥家,一边吃大红果冰棍,一边看邓丽君《何日君再来》的录像带。牡丹牌电视机里的女人有着甜美的小圆脸,一开口就是动人的天籁:“好花不常开,好梦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姚小七趴在凉席上翘着小脚丫,“邓丽君阿姨唱歌真好听,我好喜欢她。”

北斗哥哥把大红果冰棍的包装纸撕开,递到小孩儿嘴边,“你喜欢的话,明天就再来我家听。”

“好啊好啊!”姚小七欢呼,倒不是因为能听到邓丽君,而是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北斗哥哥,小小的心脏就忍不住雀跃起来。

“不过,哥哥唱歌更好听!”姚小七又说,“哥哥,你也去做明星吧!做个像邓丽君阿姨一样的大歌星,好不好?”

“嗯,好啊。”

“哎呀,不要揉我的头啦!”

那段时间,半大的少年带着小面团儿到处浪,北京城的公园几乎被他俩逛了个遍。他们去紫竹院坐白鸭子船,去团结湖玩大象滑梯,在天未亮的早晨去玉渊潭,和拎着笼子的遛鸟老大爷们侃大山。

日色总是很慢很慢,慢到姚小七可以细数每一片秋末的落叶,一朵朵,一片片。枯黄的根茎收集起来,然后缠着北斗哥哥和他玩“拔根儿”。

一日路过东单公园,姚小七有点犹豫,“哥哥,我们不要进去了,妈妈说东单公园里有坏人。”

他记得妈妈说过,这个公园是“同性恋”的聚集地,不正经,不许去。但“同性恋”是什么,他也不十分明白,只是看妈妈厌恶又避讳的模样,就猜测不是什么太好的意思。

北斗哥哥却不以为然,“同性恋不是坏人,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错。”

姚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北斗哥哥又解释,“就像是,我喜欢小七,小七也喜欢我,这有什么错吗?”

“没有错!”姚小七立刻开心道。

他站在公园门口往里张望,正值日落时分,夕阳收尽了残照,那座公园如同一个参透世事的老人,从容伫立在那里,默不作声,面容慈祥。

但是离别,离别总让人措手不及。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夜,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北斗哥哥。

“小七,我要走了。”

“咦,哥哥要去哪里呢?”

“去香港读书,今晚的船票。”

“......哦。”

姚小七还是太小的年纪,他心里有许多的话要问,他想问哥哥为什么要走,什么时候回来,可不可以带他一起去......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一种莫名难过的情绪挡了回去。他看着哥哥的眼睛,那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小小的模糊的影像。

“等我回来。”

“嗯。”

少年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回头叫他,“小七。”

姚小七抬头看去,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在摇曳的路灯下,背后风雪如幕,长空如洗,那张年轻的面孔隐入了夜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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