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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风月(44)

作者: 宋驀 阅读记录

“走罢走罢。”我拉住两人往前拖,那算命的却叫住我,“姑娘请留步,听姑娘的声音,似是有难言之事,今日相遇,亦是缘分,何妨坐下一谈?”

我回头,见他眼睛翻着白底,却仍有几分面熟,上前仔细看了看,在秦墨离的记忆里找出这人来,道,“师兄?”

算命瞎子揉揉眼,又睁开,却是黑白分明,双眼皮睁得老深,“墨……墨离?”

我点头,“师兄好兴致啊,是否在此劫富济贫指点苍生啊?”

所谓“劫富济贫指点苍生”正是这位陵寻道长年少时的说话,按着记得的事情来看,这位师兄应该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过对秦墨离还是不错的。

他又揉揉眼,“你怎会在此?”

我笑,“师兄又怎会在此?”

他站起来,扒拉扒拉收拾了算命摊儿,“走走走,师兄请你去天香楼吃饭,边吃边谈。”又看看我身边的两个小孩儿,“这两个……”

“是一位朋友的侄儿。”我解释。

“是谁不打紧,”他道,“不过今日挣得不多,再多两张嘴,怕是不够。”

“我不要去天香楼,我要吃金玉琉璃糕。”聪聪道。

“我也不要去天香楼,我要看耍大刀。”强强道。

“道长有钱,去过天香楼,就买金玉琉璃糕,道长还会耍大刀。”我说。

到了天香楼,陵寻深思熟虑一番,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碗煎豆腐,两碗素面。

“师兄饮食好清淡啊。”我道。

“修道之人,自然要清淡些。”他扒了一口面道。

“我还记得,大家都吃素时,师兄每下山一趟,回来身上就有烧鸡味。”

他呛了一口道,“往事休要再提。”

我夹起一筷子面,“师兄可知师傅的下落?”

他若有所思地看看我,“你找他作甚?”

“师兄这么说,难道是知道?”

他坐直了,筷子在碗里搅搅,“这面怎地这样没油水?”

我招手,“小二,来盆酱肘子。”

他又搅一搅,“还是有些淡。”

我摸摸钱袋,咬牙拍拍手,“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上。”

酒足饭饱之后,陵寻咂咂嘴,“师妹?”

“嗯?”我笑眯眯。

“小师妹啊小师妹,不妙不妙。”

“何事不妙?”

“我刚才屈指一算,师傅他正在闭关,怕是不得见。“

“哦?那麻烦师兄也算一算,我今天有没有带钱?”

“哈哈,师妹,你我久别重逢,不如离了这里,找处安静场所叙旧,我到时再算一卦,仔细看看师傅在哪里闭关,可好?”

“人说大隐隐于市,我看师兄便是大隐之材,何必找什么安静场所,那一卦便在此算罢。”

“几年不见,师妹口齿竟是如此伶俐,为兄佩服得很哪。”

“过奖过奖。”我站起来,“师兄,时间宝贵,小妹还有要事自身,这顿既然师兄说过要请……”

“师傅在梦修。”他摆手道。

我又坐下来,“梦修。”脑子里没这个词,我便问,“何为梦修?”

他咬着筷子看了看我,“师妹,我刚才在心里算了一卦,但看不清你的钱袋模样。”

我哼哼一声,叫,“小二!结帐!”

付了钱,陵寻抚着肚子长叹一声,“庄周梦蝶,不知孰为真孰为假,生死相化,虚实相通,为梦修也。”

“也就是说,师傅睡着了?”

“非也非也,凡睡可醒,而梦修者则长眠不觉,最终羽化而去,跻身仙列。”

我愕然,“你是说,师傅会这么一直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你若一定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

“那我不是根本见不着师傅也不能跟他说话了?”

“未必。”

“何解?”

他伸了个懒腰,“师妹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做些小生意,不足为道。”

“要不要帮忙啊?师兄要求不高,管吃管住就成。”

我刚要说话,旁边,就见聪聪睁大眼睛不耐烦问,“道长,金玉琉璃糕呢?”

“这里这里。”陵寻手指蘸了酒水,方方正正地画了一块,在下头写“金玉琉璃糕”几字。

聪聪“哇”一声。

“大刀呢?”强强期艾艾问。

于是陵寻又画了把大刀。

强强也“哇”一声。

我一边拉一个,“师兄,我先把他们送回去。你去思青坊等我。”

四十三. 落花时节又逢君

跟陵寻打了几天交道,我发现,这位师兄跟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基本吻合,人不坏,不过就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我问他陵歌在哪里梦修,他说在蓬莱,问蓬莱在哪里,他便扯什么上古传说。然后,一提天涯海角不周山,他一双圆眼睛瞪得更圆了,“天涯海角不周山?!”

“师兄听过?”

“那当然,这上古传说,家喻户晓,话说……”

“咳咳,那焚沧箭呢?师兄可也听过?”

他瞟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晦涩,“你怎地知道这焚沧箭?”

“有人告诉我的。”

“嗯,焚沧箭,焚沧箭。”他突然变得异常深沉,眸子带着些忧郁看向远方。

“师兄竟然知道?”我大喜,“师傅是否提过?”

他却摇头,“师傅没提,不过我在什么书上曾看过。”

“什么书什么书?”

“好像是,啊,想起来了,叫《二郎真君闹地府》,这故事忒精彩,不过结局有点悲,我给你讲啊……”

我黑着脸站起来,“师兄外头快下雨了,把被子收收吧。”

“你不想听故事?”

我给了他一个无比阴冷的眼神,“师兄,你今晚吃素吧。”

“我这就去收这就去收。”他跳起来,一边哼着道,“锵锵锵,我杀杀杀杀杀……”

收回来,陵寻又一身是劲地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边是边角是角,嗓子里小曲儿嗡啊嗡的。

我靠着门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道“师兄。”

“嗯?”他回头,呲着牙笑。

“你从未问过我,为何会离开大朔到此。”

他扭过头去,“不必问。师妹心里苦,哥哥我知道。”

“你知道?”

“是啊是啊,”他抓起把蒲扇,坐在床沿上,摇阿摇,“因为,你就是个凤槃的命啊。”

“何为凤槃?”

“凤凰涅槃,浴火而生。”

“那岂不是极富极贵?”

“非也非也,”他摇摇扇子,“一场天火,岂是儿戏?烧得好便重生,烧得不好便糊了。”

“师兄。”

“嗯?”

“凤凰是神鸟,糊不了吧?”

“说不准说不准,这年头邪事不少,师妹怕是已经吃了亏,以后还是小心为妙。”

我将信将疑,心想这人难道是大智若愚?就见他掩面道,“师妹啊,你是不是突然觉得我很高深很真人不露相啊?崇拜景仰什么的就不必了,这样吧,以后每顿来碗红烧肉,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师兄,我对你的景仰,还真是如同江水滔滔不绝呢。不过,要吃红烧肉,得看你替我赚钱的本事,要不然,景仰也不能当饭吃,只有白菜豆腐!”

“哎呀,师妹,你眼里怎可只有钱?你我兄妹情谊……”

我瞪过去,他噤声抖了抖,“是,是,师兄我明白,一定不叫师妹失望。”

几个月过去,转眼百花已经姹紫嫣红开了个遍,我一边经营思青坊,一边雇人四处打听师傅和焚沧的下落,却一直没有音信。

这日,司马奕的管家过来,说公子病了,叫我去看看。

我忙去他家,原来,他倒不是病了,而是醉了。他醉得厉害,吐得昏天黑地,面上毫无血色。

“今日怎么醉成这样?”我用手巾替他擦去嘴角秽物,问。

他摇头,“非鱼,我已近而立之年,却仍未娶,亦无子嗣,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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