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过大海吗(58)
她都没有碰那个少年,像是嫌脏,只是将手放在白皙的膝盖上,所有重量都集中在那一条腿上,少年惨痛喊出了声。她却笑靥如花,梨窝浅浅,明媚而清艳,嗓音温柔像是美人蛇,不带任何威胁的说:“还打吗?”
少年只感觉自己的牙仿佛都要被她碾碎了,下巴好像也要脱臼了,含糊不清屈服地说着:“不,不,不打了。”
她却没有松开脚,只又嫣然一笑,莞尔道:“长得这么丑还校园暴力?还一群打一个?还打一个小帅哥?谁给你的胆哦。”说完松开了腿,又像是嫌他猪头一样丑似的,往他胯部踢了一脚泄愤,然后转身悠然准备走离。
那少年勉强爬了起来,没有了桎梏又恢复了气势汹汹的模样,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脸,不顾疼痛的大喊:“你是谁!留下名来,老子明天就去找你。”
她便又回头,笑容仍旧璀璨,说得话却残酷而冰冷:“哦?明天用什么找我,用尸体?”他隐约还能看见,她的目光冷得像是冰渣,看那个少年也如看一个死尸,冷漠毫无任何感情。
少年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终究只是个初中生,没见过这么凶的妹。她还没有开口,他身边那个清雅干净的少年却说话:“算了穗子,别耽误时间了,今天不是阿醒生日吗?”
那少女便耸了耸肩,挽着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在这一场事件中不曾动手也不曾动口的少年的手,身姿绰约,款款而去。
那些人悻悻离开,只留下瘫在墙边的顾希旅。
他隐约还能看见少女的背影。她和她身边的少年,拳风锋利,却又都是金装玉裹,干净整洁,精致得一看便不是和他一个世界的人。
即便是刚才对他施以援手,少女的眼也不过匆匆一掠,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对尹穗子而言,这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是她人生之中不见波澜的小事,是日行一善的随意而为。
而对于顾希旅而言,一眼却是一生。
她早已忘却,他铭记于心。
尹穗子在听完他说的话后,回想了一会儿。她初中高中就没有不混的时候,初中谁也不服谁,即便有家庭背景,在同学里也立不下脚。所以如果要说打架打得最多时候,就应该还是初中了。陈溪何和当兵的人练过,萧朗与郑昭看上去文文气气,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猛,都是狼人。
而她那会儿也觉得打架很有乐趣,拳拳到肉的快感,锋利的刀从耳边掠过的刺激,和喝酒飙车一样,最是沉沦,所以经常没事找事。顾希旅口里说得那个,说不准就是她出门逛街,看见有人在打架,刚好又是一群人打一个人的单方面屠杀,而正巧被揍的男孩长得不错,她就见义勇为了。反正就是找个理由,这样的事,那会儿并不算少,就当练拳。
而到了高中,同学都渐渐成熟,知道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得罪不起。加上李女士的唠唠叨叨,她反而不怎么打架了。总归也是单方面虐杀,一些胆小的甚至手都不敢回,没劲的要死。
总归打架打多了,她也不记得事情经过了。什么理由都有,那会儿就是喜欢这个刺激的运动。谁管谁是谁,反正就是打。李女士知道了还说了好几遍,叮咛嘱咐,不能被砍了啊。
她平淡的笑了笑,释怀于得到了答案,抽了一口烟,了然说着:“是这样啊。”
顾希旅却摇了摇头,说:“不,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那只是认识你的开端,穗子,你的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她的问题,像冯绥在那个大雪天里,在那两个背影离去之后,漠然之下问他后悔不后悔。
他说不后悔。
冯绥问原因。他却给不出。
只是,是真的不后悔。无悔,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像喜欢她,也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
在被她救了之后,他便格外关注她。那天从她的同伴口中,知道了她叫穗子。后来才知道,她叫尹穗子。
是他喜欢的名字。
她的名气太大了,他的初中都有人津津乐道。默默地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关注她的生活。她自由而不羁,明动而艳丽。
是他喜欢的模样。
她不爱上课,男友叫裴醒,爱喝酒蹦迪,喜欢打架,脾气不好。她家境很好,为人放荡,胆大又妄为。
她分手了。
她又有男朋友了。
换男友如换衣,喜新厌旧,薄情寡义。
她去高中了,他也考上了那一所高中。
他去找冯绥,实际上只是想去找她。
她问他名字,对她笑了。
她不记得他,可他们在一起了。
她不是好姑娘,可她就是他心里的姑娘。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又怎么可能说出理由。喜欢缺点,喜欢优点,喜欢她的坏脾气,喜欢她的小性子。喜欢她笑靥如花的模样,甚至于也喜欢她温情柔意之下的冷漠,喜欢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包括残酷而冷情的话。
无一不喜欢,无一不爱。
☆、甜
“不,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那只是认识你的开端,穗子,你的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
像是假话,偏偏又是真话。
顾希旅在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永久的沉默。
这个夜,是污染不算轻的北市,罕见的清醒。空气之中扰人灰朦的尘土都不算多,或是因为这个夜晚的独特,又或是因为这条路往来并无太多车流。尹穗子抬起头,去看天上皎洁的月亮。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月亮弯的普通,却亮得非常,将满天繁星的光芒全部遮挡。明月之辉下,的确再难见星星萤火。
她红唇微动,深吸了一口烟,呼出在玫瑰般娇翠欲滴的唇间。
朱唇皓齿,轻描淡写。
“我找了许多人,可他们都不像你。”
顾希旅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听岔了。那声音似夹带长白山的白雪与稻城的清风,跨越千山万水而来,飘忽而轻浅让人听不真切。或许是白雪太冷,又或许是清风太柔,像是回音一般在他心里来来回回转了许久,终于在平复的心中听了清楚。
他怔然抬起头去看着尹穗子,眼光里是喜悦与迷惑。
本来他都已经坦然接受败局,准备狼狈退场。
尹穗子对着他星火燎不尽的深黑色眼眸,鲜艳的唇扬起弧度,莞尔一笑。
“穗子,你是说,你的意思的……”他震惊的已然说不出话来,含糊不清地讲着,连他想要表达的语音都无法清晰说出。
还是在法庭上款款而谈,气定神闲的大律师。
尹穗子从唇里溢出一丁点笑,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偏着脑袋看他。
顾希旅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像是坠入深渊的人忽然拽住了一棵大树,停止了下沉的动作。又似是溺水的人,重新获得了氧气,得到了生的希望。
他将头扑进了尹穗子的肩头,紧紧抱着她,大声呜咽哭泣。
又惊又喜,像是要将一生的泪水一泻而出。
尹穗子伸出手拥住了他。
顾希旅又长高了,即便尹穗子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仍旧矮了他许多。他高大笔直像是一棵松柏,头却垂得很低,如若不是实在低不下来了,怕是还想要扑进她的怀里。
而在夜晚,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像是扑在母亲的怀里,孩童般的哭泣。
泪水浸湿了尹穗子的衣服,她伸手轻抚他的脊梁。
在她面前弯得无法再弯的脊梁骨。
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却给了最好的关怀。一如多年前,像是这七年不过弹指间。
尹穗子也觉得,果然是弹指间。
盛夏晚风吹动参天大树上的绿叶,蝉不再聒噪,蛙也停了喧哗。整条马路安静的如同世外天堂,他们久别重逢,紧紧相拥在这里,也仅仅只有他们俩。
没有钟表,时间仿佛静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