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来三哥四哥,让他们立刻去南方避难。四哥听闻我要出征,沉默了许久后突然从手上撸下来一个小金镯子,硬往我手腕上套:“这是父皇在我周岁时给我的。我病弱,父皇请了位高僧,拿了这个“金箍”为我固命。如今我还活着,想必这东西有用。你且带着护身。记着回来还给我,父皇就给过我这么一件东西,我还等着传给我孩子呢。”
“媳妇都没有就想孩子……”我把袖子拉了下来,笑着看向三哥。三哥一愣,突然开始扯嗓子干嚎,四哥慌忙打了他一下:“不吉利!”
我又叫来红豆红枣,让她们照顾好岑蛮和母后,给了这对丫头一把银票,留作日后当嫁妆。我把他们连夜送去了南方,终于没了后顾之忧。
兵部尚书率众臣堵着大殿不让我出去。我让徐长治把他们给叉走了,又带了一千禁卫军策马出宫。我本想留徐长治守家,徐长治却以死相逼一定要跟我一起走。上官夏说,你还是带着他吧,起码他会带兵打仗。另外你若不带他,他真能把自己脑袋给摘下来。另外上官夏表示,他这个太医也得一起走,免得我再“旧疾复发”。
我问上官夏怎不劝一劝徐长治。上官夏苦笑道自己太了解徐长治了,劝了也白费。
我没辙,只能带着我这犟骨头的狗腿大队长,以及我的专用太医。刚走了一半,陆久安居然也撵了上来,让我凑齐了一对儿“长治久安”。我被他俩左右护在中间,忽然让我回忆起幼年去听夫子讲课时的场景。他们一边一个拽着我的胳膊,生怕我这脑袋不灵光的主子滚了台阶。
一路上我又敛了敛临城的守军,凑了一万人赶去跟北方军汇合。半个月后,我终于见到了北方军。此时的北方军只剩了不足一半,将领皆死却依旧在旌州固守城池,竟无一个逃兵。我对魏叔的兵心怀敬意,登城楼,见了守城的士兵们,问他们魏叔的尸身何在。
几个小士兵灰头土脸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一瘪嘴流了一长串的眼泪,和着脸上的泥土跟魂儿画的似的:“魏将军的尸首在营里停着……但是……头被突厥人割走了。”
我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只让徐长治把带来的人整顿一下,然后派人探一下敌情禀报给我。
我转身下了城楼,去营帐里看魏叔。营帐正中间停着个门板,上头躺着一个盖着白布的人。陆久安陪着我,替我拿了椅子。我的余光扫到白布底下瘪了下去的头颅部分,慌忙眨了眨眼不敢再看。我把手探进白布,握住魏叔满是刀疤的右手,看着他虎口处一个颜色很淡的牙印,终于确信,魏叔确实是死了。
我幼年淘气,偷骑马却不小心摔断了腿。正骨时因为太疼,魏叔怕我咬了舌头,便把手放进了我嘴里。我疼昏了头,真没客气一口咬了下去,直接咬透了肉。魏叔也就落了疤,还跟父皇打趣道:“殿下牙口好,命长着呢。以后再有不长眼的老道瞎胡说,末将第一个砍了他。”
可是他死了,死在了我前头。再也没有一个长辈可以像他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地偏袒我。那个教我骑马射箭,把我揣在怀里护着,如同护着一只幼崽的魏叔,就这么死了。死在了最糟糕的局面下,在乱世里忧心忡忡地死不瞑目。
他当大将军的这辈子,到底没见到太平。
陆久安打了一盆水。先是把我擦了擦脸,又低头给魏叔擦手,把上头的血迹和泥污都擦干净了,嘴里嘀咕着:“殿下。等会您去吃些东西,咱还得打仗呢。”
我转身拿起放在旁边的,魏叔的长刀,抱在怀里走出了营帐。徐长治跑了过来,向我禀报道:“殿下。据悉,魏将军最后一战,单人杀敌上百,率兵斩杀突厥上万人。如今阿史那的大军深入腹地,折损严重,微臣推断,我们只要能守住此地,很可能有转机。”
我点点头,跟徐长治一起回了城楼上头。我眺目远望,城外不远处可看见一堆密密麻麻的营帐,想必那就是阿史那的部队了。
城门楼上风萧萧兮易水寒,我却不打算跟荆轲似的一去不复返。我不是来送死的,目前的局势看上去对我们极其不利,但实际上依旧可以起死回生。
幸而北方军没放弃希望,把阿史那堵在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这里易守难攻,东北军和西北军很快就可以包抄过来,届时阿兰桑若再断了后,阿史那就成了困兽。我只要等,让钟伯琛和大哥解决了东部战场,把东北军从进退两难的境地解救出来,再等西北军支援。到时候我们保不齐能把阿史那给反咬死在此地。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阿史那心里也有数,翌日黎明,阿史那的军队再度发起进攻。
这是我第二次亲临战场。第一次则是劝西北军回头。然而那次远比不上如今这般惊心动魄。剑战横空金气肃,旌旗映日彩云飞。杀声震天,突厥人架着梯子和枕木冲撞城门,我命人搬石头往下砸。我这射箭技术一如既往的差劲,为了不浪费箭,干脆跑去敲战鼓。敲着敲着,我忽然看不清东西了,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淌了一嘴的眼泪,齁得皲裂的嘴唇发麻。
我终于哭了出来。再度失去了“父亲”的我,借着隆隆鼓声哭了个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开虐了(二次强调),
请不要殴打作者……
另外有请杀青成功的魏将军发言:
魏叔:“我去找早早躲清净的先帝爷喝酒了!娃娃们保重!”
就是这样喵!(捂住头不让你们薅毛)
第65章 【坚守】
第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最后以阿史那鸣鼓收兵,我们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而告一段落。这之后又断断续续地打了一个多月,我军依旧稳稳地驻守在此地。
冬至了。陆久安弄了些饺子。虽然个头小得可怜,但到底是热乎饭。我又命人支起大锅,熬了浓浓的一锅牛骨汤,让将士们暖肚子。
我端着饭碗坐在城门楼上发呆。看着魏叔用命换来的粮饷,咬了咬牙,张嘴全灌了进去。我被烫出了眼泪,刚勉强咽下去,又听见号角声起,连忙把碗一扔去扛旗。城门楼上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徐长治匆匆走过来说道:“殿下,突厥人在叫阵,让您下城楼决斗。不如微臣代替您下去,砍他几个敌将杀杀他们的士气?”
“不,没必要的。”我搂着战旗回道。当初刘将军就是受了挑衅,结果折在了这上头,看来突厥人中不乏有高手。我们没必要为逞一时之快而送了命,他叫阵就任他叫,横竖老子不下这城楼,你也奈何不了我。
然而突厥人叽哩哇啦地喊个不停,用蹩脚的中原话骂了我十八代祖宗。我依旧无动于衷,直到突厥人扛了个旗子立在城门楼下,大声喊道:“中原人,你们的将军在这里,不下来看一看吗?”
旗杆顶上,拴着魏叔的头。随着突厥人的乱摇,如同一颗破败的驼铃,在风中微微晃动。
我的心顿时被攥成了一团,胸腔里带着火几乎燃尽了血液。守城的士兵们瞬间被激怒,不少人趴在城楼上嘶吼,骂阿史那是畜牲。阿史那趁我们不备,又派出弓箭手偷袭。数位士兵被击中,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上官夏匍匐在地上抢治伤员。我则把战旗往肩膀上一搭,居高临下地吼道:“阿史那,你他娘的就是个泼妇骂街,爷爷我就是不下去,不给你耍阴招的机会。你折辱我们大将军的尸身,却折不掉他的魂!有本事你攻下来这座城啊!奶奶的,老子敢陪着城池共存亡,你除了会玩阴谋诡计和残害同族之外,还会个什么?”
“成王败寇,中原的王若是不服气,来战一战!”门楼底下忽然换了个人喊话,说话利索了许多。
我见那人一脑袋的羽毛头饰,推测他应当是个小头领,便冷笑一声道:“寇?你们踏在我们的土地上,抢着我们的东西,本就是一群佞寇。你们且继续为阿史那效命吧,下场无非就那么两个——被我们打败或者被阿史那用完就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