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的表情猝不及防变得阴冷无比,双目空洞地看向我,直接让我打了个寒颤:“然而突厥那群天杀的,正面打不过先帝,就派出奸细偷走了我的女儿和你。试图要挟先帝退兵。先帝察觉后,亲自去追,却...却只追回了你...岑越,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惶恐无比地问道:“为什么?”
母后突然张开手扑了过来,如同一匹饿狼。我吓了一跳,藏在徐长治身后不敢露头。徐长治紧紧勒住母后的双臂,向外头喊道:“来人!快来人!”
几位嬷嬷跑了进来,拖着母后远离了我。母后似是得了失心疯,疯癫地哭喊道:“就因为你是个男儿!她是个女儿!你父皇舍弃了她!岑越!你欠她一条命!...”
母后被人拖走了。我呆站在原地,头晕目眩。高大的佛像俯视着我,如同一座巨山带着厚重的阴影向我倾斜而来,要将我碾得支离破碎。我终于忍不住落荒而逃,满头的虚汗刺得我眼睛生痛...
第41章 【委屈】
我慌不择路地跑着,徐长治一路追赶,终于在我差点拍到树上的一瞬间给我扯了回来。
“殿下,您冷静一下。您不能听太后娘娘的一面之词!”徐长治抓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个个儿,捏着我的脸蛋左右扭。
我这老脸本就瘦脱了相,他一爪子没提起来多少肉,险些捏碎了我的骨头。见我的眼泪被他给扯出来了。徐长治慌了神,连忙左右开弓地给我抹脸。偏偏他一手的老茧,粗糙到跟搓萝卜丝的刨子似的,把我的脸皮给铲下来了一层。
我握住他的手,终于冷静了下来:“阁下快收了铁砂掌吧。我没事。”
我对母后的话半信半疑,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父皇真的是这种重男轻女之徒?他会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然而母后的表现又不像是在骗我,况且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了乳娘。既然乳娘知道母后曾经生过一个女儿,那么她极有可能也知道母后的女儿是怎么没的,是否真的如母后所说的那样,是被突厥人给偷走杀害了。
我忐忐忑忑地去见了乳娘。乳娘正在院中做针线活,见我走来,慌忙站起身来,手中的线团掉落在了地上。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线团,把它捡起来放在手中捏了捏:“乳娘。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跟您叙旧,是本王的不对。”
“不不...殿下...还是公务要紧。”乳娘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我蹙眉,总觉得乳娘似是有些怕我。这倒不奇怪,我长大了,再吊儿郎当,多少也有了些王侯的气质。我笑笑,像小时那般去拉乳娘的衣袖:“乳娘。我一直很想您。您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乳娘一哆嗦,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好...还好。”
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手顿在空中片刻后,努力迫使自己挤出一抹微笑:“乳娘,怎这般生分。您能不能抱抱我?像小时候一样。”
乳娘迟疑了一下,略带紧张地抬起头看了我半眼,然后张开胳膊拥抱了我。
我将脑袋搭在乳娘的肩膀上,小声问道:“乳娘。您还记得我的乳名吗?”
“记...记得...小五...”乳娘的声音有些沙哑,苍老且生硬。
我看向乳娘的后勃颈,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滴落了下来,挂在脖子侧面,凉意沁进了肌肤。
“你不是我乳娘...”
我的乳娘,不会唤我小五。小五是父皇叫的,是魏叔叫的,也是钟伯琛叫的。我在乳娘心里有个独一无二的乳名,只有她跟父皇知道。她唤我“阿五”,像是小老虎所发出的“啊呜”。乳娘说,希望我能跟老虎一样强壮用力,成为真真正正的“王”。
“乳娘”下意识地跪了下来,惊恐不安地磕巴着:“殿下...草民...”
我漠然地看着她,轻声道:“乳娘后勃颈处,有一道烫伤。我幼年时撞到了端着热汤的宫人,乳娘为了救我,将我揽进怀中,自己则被洒落的热汤浇了整个后背。虽然治了很久,但终究留下了一处疤痕。”
这便是我跟乳娘的第二个“秘密”。
“乳娘”说不出话来,匍匐在地上哆嗦得不能自已。我蹲下身来,看向她花白的头发:“乳娘说,她有个孪生妹妹。叫玉婉。是您吗?”
“是...是我...草民有罪,殿下恕罪...”玉婉嬷嬷汗泪并下:“草民之所以冒充家姐,是受丞相大人的吩咐,前来揭露太后娘娘...”
“弑母夺子。是你亲眼所见的吗?”我打断了她的话,强忍着眩晕感问道。
玉婉嬷嬷不敢抬头,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道:“不...不是...我只是听家姐说,太后娘娘曾诞下一女...”
“太后的女儿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吗?”我又问道。
玉婉嬷嬷忙不迭地摇着头:“草民不知啊!知道这些往事的宫人都被赐死了...”
“赐死了?”我终于撑不住了,不得不半跪在了地上:“被谁赐死了?”
“先...先帝他...赐死了当年随军伺候太后与曦太妃的全部宫人...”玉婉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让我不得不探着身子去听。
是吗?父皇赐死了所有的知情人。这算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吗?
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风化的蚕茧,里头是毫无生机的干瘪的躯体,外头的蚕丝随着我每一次呼吸渐渐剥落。
我的父皇。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无论我曾如何怨恨他送我去当质子,他在我心中依旧是“明君”的标本。自我当上摄政王以来。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更像父皇一点,不至丢了他老人家的颜面。
如今,父皇那光明到如同神像一般的身影,突然被泼上了一层污垢。里头混着我“皇姐”的血,以及无数宫人的冤魂。当然,还有广淄治水案中受牵连官员们的哭诉。
我久违地怀疑起这世界的真实性。我是又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了吧?我父皇他怎么可能会是这般不堪的人呢?他虽然冷情冷肺但不至于滥杀无辜吧?他虽然先国后家,但...不能够抛弃自己的幼女吧?
还有...还有...
钟伯琛,你又骗了我。
我跪在地上沉默许久,待玉婉嬷嬷终于承受不住恐惧,哭出了声时,我扶着椅子站起身,慢慢说了句:“有劳您了。本王不会怪罪你。把此事烂在肚子里,择日便出宫回您的老家吧。”
我走出了院子,抬眼看向明晃晃的太阳。太阳外侧有一道晕圈,像是个巨大的问号映在苍穹之上看向我。守在院外的徐长治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殿下。刚刚出了点事。太后娘娘撞壁寻短见,幸而被宫人们拦了下来,但仍旧人事不省。太医院已经派人去医治了。”
我又摇晃了一下,砸在徐长治身上,撞得自己哎哟了一声:“长治啊。我腿麻了,你把我背回去吧...”
徐长治跟背面袋子似的把我一路送回了嘉明殿,引来无数宫人侧目。我的屁股刚落在榻上,六弟忽然冲了进来,把正打算给我端洗脸水的陆久安撞了个跟头。
“五哥!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六弟愤怒地吼着,跌脚捶胸全然没有了皇子的仪态:“你明明说过跟母后再不相见,为何又跑去故意激怒她!母后到现在都没醒...你...”
我怔怔地看着六弟,觉得他越发的陌生了起来。六弟喊了一阵子,见我没有丝毫的回应,突然噗通跪在地上开始恳求我:“皇兄,我求您了,给母后留条活路吧...太医说,母后的身体很差了,可能...皇兄,我求您了。”说罢开始磕头。
六弟一连磕了七八个响头,直到额头上撞出了红印子。陆久安急得团团转,上前抱住六弟的后腰道:“瑾王殿下,您误会了。摄政王殿下他只是想让太后娘娘能出席您的大婚!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啊不是...再者了,您要是悄默声的走了,这能瞒住一时也瞒不住一世啊!太后娘娘总会知道的。到时候太后娘娘再急出个三长两短,而您又不在身边劝慰着,那不是更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