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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魅影]天使镜像(79)

作者: 中 华田园苏 阅读记录

“但在那个世界,那样的形势下,孩子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但在族群的延续面前,个人的生命又最微不足道。你那位姐姐因此很难不对自己逃避的责任心怀愧疚;而他们逃离前大约恰巧是族群里物资匮乏最紧急的时刻,所以她的天赋最终外现为你所熟悉的驯养生灵。”

“我作为她的造物,自然而然也被赋予这种珍贵的能力。而且她的造物不止我一个。事实上,可能是她认为贝尔纳也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最后出现的理想投射除了以她自己为蓝本的我之外,还有一个是以你父亲为蓝本的镜像。不过因为贝尔纳是旧人类,产生的镜像也是没有异能的旧人类。我在这场‘梦’里看到贝尔纳的时候还差点把他当做那个镜像,也就是末世收养我的那位旧人类长辈。”

“这就是你在那个梦里最后沉眠的原因?”少女张口闭口的“你”字在埃里克听来像是强行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情谊中划出一道分界,但他暂时没空理会这个问题,只是语气怅然地问,心底则暗暗警醒,开始考虑可能的镜像保养方法。

“不是,虽然跟那也有些关系。”但蜜萝出乎意料地摇头,“事实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另一个‘他们’,但在一条时间线上不允许同时存在两个‘他们’,所以作为镜像的我们正好借由你那位姐姐弥补愧疚的执念被排斥到他们出身的世界——如果你们这里最终也发展成我们那样的话,那么用‘年代’来形容会更准确一点儿。”

“那么你后来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于是把……排斥了我‘原本的姐姐’?”埃里克觉得这些形容相当别扭,他想想那个更加模糊的梦中梦,看向少女的神情略微复杂,但更多的竟是疼惜。

果然,我没做出合乎道德的选择。男人如是想,心情却诚实地轻松了许多。他温柔了眉眼,打算叫心上人了解自己的忠贞可靠,却又得到了少女摇头的回应。

“我可没那么厉害。事实上,她一直都是镜像的主宰。”蜜萝多少能猜到自家小星辰误解了什么,眼底便忍不住涌出些柔软的笑意,“她雕刻了那只木偶以凝聚执念使我重回此世,当我被置换过来以后,就在同样的时间点雕刻了木偶响应她的召唤——当我在末世的使命结束,或者更直白地说,遇上生命危险时,就会由此完成一次完整的置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初是在夏尼子爵替克莉丝汀捡红披肩时从海里捞上来的?”

“你不是那个木偶?”埃里克脱口而出。不知是不是错觉,蜜萝硬生生从他满眼惊诧背后看出了一丝丝……失落?

“这没什么区别。”少女苦笑了一下,看着埃里克茫然的眼神平静地重复,“作为她天赋的造物,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同她手上的木偶没什么区别——她想要弥补对那个世界的愧疚,我们就被丢去了那里;后来……她想要弥补对你的愧疚,我又别无选择地回到了这里。”

她在情人面前惯来含笑的眼眸似乎并不习惯品味悲切,仅仅在最末一句带了微不可察的惆怅——他理所当然将之视作蜜萝对自己生出种种情意无力自控的厌弃,并任由它们在自己脑海里洪钟大吕般徘徊回荡,最终只留一片死寂的空白。

“所以……我也是您崇高‘使命’的一部分?”埃里克冷静地问道,声音和眸光都像是结了一层薄冰,肿胀的唇瓣却偏要使劲咧着,在那张怪异的面孔上咧成某种可怖的弧度。

“确实如此,我的小星辰——我为你而来。”少女不安地动了动自己因从肚脐往下开始变化而更显修长的鱼尾,成功将大半截高高竖起以后又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甜蜜的笑容,将肯定的表意换了个分外深情的说法,“说起来,我挺惊讶,你居然会觉得那场‘梦境’中的我具有海妖的特质且多年来深信不疑——执念衍化而来的镜像的确有被执念影响的可能,但艺术家脑海中的念头都像你这样浪漫且专一吗。”

这分明就是少女火辣的告白,埃里克觉得自己该畅快地笑笑,胸中却像被什么沉甸甸的情绪堵塞着,只想要咆哮,只想要质问。

“那可真是抱歉……”于是男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扎向少女色泽秾丽的鱼尾,像是盯着谁的罪证,脸上仍是那可怖的神情,“您瞧,若不是您讲起,我连姐姐的名字都很久不曾记起了——幸而我将她葬在海里,于是到现在,当我偶尔瞧着地下湖铅灰色的水面歌唱时还能联想起她海妖般动人的歌喉。”

“而您,蜜萝,我心爱的情人,”他闷仍未落泪,却终于发疯般嘶吼咆哮起来,“作为那位道德感过剩的小姐留给亲人的赠礼;当您决心来此履行这崇高的使命——或者更直白些说,当您被我撕扯下一切遮蔽,当我为我们即将建立更加深刻的联结欣喜若狂时,您是否就已预料这荒诞之梦,是否就已预料过此刻惹人发笑的命运?”

但看上去一触即碎的冰面完美冻结了所有将要落下的眼泪。男人的声音愈发洪亮,配合他不成人形的面孔,愈发像是猛兽的咆哮;又像是滔滔狂浪,裹挟着骤雨浮冰以及一切人们能想象的恐怖事物向眼前的少女呼啸而去。

“你在说什么,埃里克?”对此,蜜萝倒并不觉得害怕,暂时钻回名为“末世”的壳子里之后甚至毫不难堪,于是声音里只剩难以置信的情绪。

但她很快像“梦境”中那样熟练地对情人发出一声妥协的叹息,但结合从先前一直维持到现在,竖起半截尾巴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滑稽——就寻常鱼类的生理构造而言,这种姿势并不友善,相比少女孔雀开屏式的炫耀,更像是搁浅后的垂死挣扎。

“我很遗憾自己只是另一位小姐天赋的造物,但至少我们那里的教育告诉我,追求欢愉是很自然的事情,埃里克,而我的确渴望你。”少女像是有点儿扫兴地放平了尾巴,夜空般深沉的墨蓝同轻浮明媚的发色互相中和,显得认真又平静,“至于你那位姐姐赋予的使命……在她而言,这或许只是难得崇高的部分;但在我而言……为族群的生存与延续披荆斩棘对每个出身末世的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爱我呢?爱上我,爱上这样一个丑陋的怪物,在哪里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埃里克迟疑地回想起从前很长一段时间一厢情愿的追逐渴求与最后突如其来的炽热回应,只觉得处处都不合常理,那金瞳中熊熊的怒焰便笼上了一层惨淡。

蜜萝知道埃里克想问什么,可这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其实挣扎在末世的人里,多的是父母不详的孤儿;而新人类的天赋造物这出身虽然新鲜,却绝不至于令蜜萝忽然生出种种小心。事实上,自身曾为末世高坐神龛的存在,情人的威名也依旧笼罩着整个歌剧院;少女所忧虑的,从来不是自己不同寻常的出身,而是这出身可能附带的东西,譬如……可能并非出本心的情感。

蜜萝忍不住怀念从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就想所有惯于征服或臣服伴侣的末世人一样,毫不在意老一辈人不时提起的爱情,更别说寻根究底这爱的源头。可那个“梦境”告诉她:你只是另一个人的理想投射而已。

“投射”这类词语原本就带着附属的意味。在这一刻,少女好似忽然就明白了那位旧人类长辈对她从前用驯养生物的手段为他舒缓心情的举动如此暴怒的真正缘由——他们的体貌自然不单是自己的,肩负的责任也未必就是,若连情感也不是了,那还能算是独立的意志吗?

说起来,若不是生出了这想法,她怎么会如此痛快地向埃里克透露那位姐姐的存在,甚至如此痛快地把自己的老底交了个干净——出身末世的少女,至少在爱情方面可学不来那些高尚无私的情操。虽则她这唯一一次高尚就将自己押在了埃里克的审判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