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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海棠(35)

作者: 葫芦多福 阅读记录

海澜跪着说,妈妈,你怎么能忘了你的孩子呢?母亲不答。海澜又哭着说,我找了你二十七年啊。母亲还是不答。海澜没有与母亲面对面跪着。她不想也害怕看到一张变了形的脸,没有任何表□□彩的脸。

可母亲身上的气质是岁月无法改变的,虽然她的脸面比心老得快。她想站起来,可两腿发抖,她颤着声说,你二十七年前就该带我一起来。母亲说,你不是佛家的人,回你的世界里去吧。海澜说,你抱抱我吧,妈妈。用你慈悲的佛怀化解化解我吧。妈妈,你知道一个做女儿得不到母亲的爱之苦吗?妈妈……海澜已经泣不成声。

她哭睡了。醒来母亲端给她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她很快喝光了粥,那粥浓缩了母亲二十七年的恋念。她还是看到了母亲的正面,并不老,像洗去铅华的青铜器。依然奕奕生辉。

她躺在母亲的床上,那被子,枕头,都有母亲辗转难侧时对她的思念。她是这么想的。她想母亲绝对是这么想她的。因为她是有感情的。也许现在母亲不想了,可在以前她刚来的时候,刚抛下年幼无知的她和哥哥时,一定泪湿枕巾夜夜无眠。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黑亮。这里的饭食极其清淡,然而水却很好喝。

这座房子是父亲早年从一个破产的朋友那儿折价买下的。海澜一直想这是李大山早策划好的,她对海涵说母亲嫁给父亲一生,等于嫁给一个魔鬼,尽完义务后就送进了活人墓。那时她刚有了思念母亲的念头。后来上大学她又对海涵说过一次,海涵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实际上并没打着,海涵对她说,母亲是自愿的,她不会恨父亲。是个女人有这种下场都会恨。母亲会不恨吗?是,海涵红肿着眼说,母亲不恨,因为她说她有两个孩子爱着,她也爱着她们,有了这种爱,心里盛不下恨。

海澜去找母亲。母亲每天都会爬上山顶。那儿有棵大榕树,很多年了,被圈了栏杆成了古迹。母亲黄昏的时候会坐在榕树下看天上的云彩。看山下悬崖边那些陡峭的岩石。海澜爬上去觉得很累。她静悄悄地走到母亲背后边坐下来,她想,妈妈最苦的那些日子一定是在这里渡过的。母亲坐完了一言不发地下来,海澜也一言不发地跟下来,走到平坦的地方,母亲说,你心里杂念太多,赶紧回去吧。该忘的东西要学会忘记。海澜说,妈妈,你心里苦吗?母亲说,苦不苦,那是你心里贪念太多才觉得苦,把心放开,什么都盛得下也就什么都过得去。

海澜在下山的时候才知道母亲坐的方向是她上山的路向,她也才知道母亲一直盼望着她和哥哥能来看她。有多少岁月是让母亲望穿了的?

海澜把自己的钱包括海涵给她的拿出来,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包起来压在母亲枕下,她没让母亲发现。她知道母亲是不会要的。她想要母亲的东西,可母亲实在没什么好让她拿的。母亲嫁给父亲时是个一清二白的女孩,贴身的东西大概和她一样也只有头上的秀发了。她含了含泪,迅速给母亲合上房门,母亲从厨房出来拿给她两只鸡蛋,她接在手心里,泪吧嗒嗒地再也含不住落了线的珠子般地滚落。母亲说,你喜欢这里的水带点路上喝。海澜点头。

海澜还多留了一招棋,她给旁边风景区的茶社留了她的电话。

外乡人

母亲下山来送她。海澜走得慢,她想记住母亲的每个动作。母亲走了一段路后停下了,让海澜自己走。海澜一步一回头,几次她都想再跑回来。母亲却背着身不看她。她慢慢踩着脚下的石板路,两边粘湿的红土已被雨水冲出一道道沟壑。远远地,她听到母亲喊了一声,澜儿……她定了一分钟,马上撒腿往回跑,可母亲在哪儿呢?像施了魔法似地从山林中遁形了。也许母亲正躲在哪片竹林里偷偷地看自己呢。也许母亲是怕再次离别后的眼泪。海澜想得心花怒放,暖烘烘的。手里的鸡蛋握着比两颗夜明珠还要宝贵。母亲其实是想跟海澜说,澜儿,你得把心放开。

海澜觉得她这趟不虚此行。她认为母亲毕竟经过了大劫大难,很少会把真实情感流露出来。越是表面平静,心里越可能是惊涛骇浪。至少,母亲下山了;至少,母亲怕她女儿的眼泪了。

海澜手里的鸡蛋被一车上山游览的旅客挤掉磕碎了一只。滚得老远。沾得一蛋泥巴。可她还是跑进泥地里把它捡回来,用山泉水洗了拿出包里的手帕捂在手心里,怕再次不翼而飞了。也不管海涵为她爬山专门去运动专场给她买得价格不菲的跑鞋已是面目不非。

她坐在飞机上默默地想,妈妈,我还会回来看你的,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是不想连累我和哥哥,是不想让我们和父亲成为仇敌,想让我们出人头地,过上幸福的生活,妈妈,女儿懂你。她两眼望向眩窗外,白茫茫一片,气流顶着云团一排排往后推。海澜仿佛听见母亲伏在她耳边说,不要回来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即使你回来妈妈也不会在了。妈妈也想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在了?海澜问自己似地打了个盹。母亲要去哪里呢?是准备云游四方还是?这个问号在她心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海澜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力和眩晕让心疼得失去了知觉。

她看到了空中飘荡的红彩球,身体的感官好像刚动过手术似地麻药还未散尽前的涣散。

海澜在高速路上打开手机盖,接听了那个陌生来电。

她没将电话内容立刻告诉任何人。包括她最最亲的亲哥哥----李海涵。她奇怪她为什么哭不出来。她奇怪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这个消息。她是把对父亲的仇恨也加到了哥哥身上。她感到悲哀是那样肆虐无声地吞噬了她的每个细胞每滴流动的血液。她在悲哀里拍打自己,想让自己哭一声,可她像拍起一团巨大的泡沫,悲哀的泡沫。那里有她想摸也摸不着的母体。她对哥哥说,海涵,我恨你。

可海澜好像在一霎那认识到了父亲的重要性。频繁地给父亲挂电话。以前几年也不见得打一次,现在是每周一次,甚至两次。她变得对父亲百般关爱。对以前的行为很痛心疾首地忏悔。连海涵都觉得她是发自肺腑的真诚。是母爱唤回了她沉睡多年的本性和良心。他们都希望这一天能够长久维持下去。所以李大山在被幸福包围的时间里有些晕头转向神智不清,对海澜是有求必应。他愿意女儿向他接近,跟他的关系融洽。这样除了可以让他的心舒坦之外,当然他还在打算着女儿可能带给他的商业潜力。这种潜力一旦爆发,其经济效益是不可估量的。

李大山做梦都希望消除女儿对他的戒备和仇视。笼络住女儿,少费些力气朝他的梦想之冠前进,最终摘取到他不惜血本抛妻弃女处心积虑大半生的’万众瞩目”。

他也曾怀疑女儿的目的。可海澜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说我去看过母亲了,她说她不恨你。这句话曾折腾了李大山半辈子的神经。他记得最清楚的莫过于他的钱柜,再就是今天海澜对他说的这四个字----我不恨你。这四个字妻子临走时对他说过,说过之后他没有一天不做梦,没有一天不是胆战心惊夜不能寐,每天一入夜,都会有扭曲的蛇咬一样痉挛。可今天他感到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是女儿给了他最大的解脱。他甚至含着感激的泪光对女儿说了声谢谢。海澜冷冷地看着父亲做作的慈父样,觉得母亲之所以走得这般坚决,这般了无牵挂,全是因为父亲他让人恶心。

她给了父亲这一张救命王牌,同时也把自己的杀手锏抛给了他。

李大山握着这张免死牌高兴了好些日子,也的确恢复了男人的神勇,他还乐此不彼地对许悦子说女儿的好。许悦子纳闷,一个女人哪有那么多好值得一天唠叨七八遍也不嫌烦?可李大山说这就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向来是与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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