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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沉眠时(54)

作者: 千树颜双 阅读记录

他从没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禁锢的灵魂被释放了出来。以往的人生被卷子埋没,被成绩左右,却没人来关心过他到底过的开不开心。他也像表哥那样,能够随时随地去山上走走,能够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

恍惚之后,好像有人叫自己。

他转过身,却发现是二叔在岸上冲自己挥手。

中间隔的很远,他根本听不清楚他喊的是什么。又害怕自己偷偷玩水的事情被大人发现,心里一慌便大步往回走去。

哪知心里害怕又加上走得急,一不小心整个人就滑倒在了水里。

水花迸溅四起,滑腻的湖水瞬间就吞噬了他的身体,他越是挣扎却离岸越远。

热烈的夕阳透过湖水折射进他的眼眸里,罗陆觉得自己好像在离光亮越来越远。像是最后一颗黑暗里的星星,在头顶消失殆尽。

他们会怎么想自己呢?

一个所谓的懂事听话的好学生因为一时贪玩被溺死在水库里。他们或许会在自己的葬礼上露出一个假装悲伤的表情,然后转身就和别人谈起自己死亡的笑话。

湖水猛烈地灌进他的口鼻,四肢百骸忽然间变得如同皮球一般轻飘飘的,他胡思乱想着,混乱之中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腰上多了一股力量。

罗陆哗啦一声从水中露出自己的脸,身旁还有个人带着自己往岸边游去。

他甚至还能听到那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响在自己耳畔。

男人早就没了力气,却最后关头将他妥了上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罗陆,上去。”

然后罗陆就看见二叔的脸,一瞬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浑身湿透的瘫坐在那块石头上,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凶险万分的湖面又回归平静。

罗陆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二叔。

他期待着二叔能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告诉自己他是吓唬他的,嘲笑自己是胆小鬼然后笑嘻嘻的威胁他要告诉爸妈他玩水的事情。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平静的湖面上连个涟漪都没有,二叔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底下堕入了湖里。

为了救自己。

红色的夕阳把湖水晕染的更加赤红,像是一滩四散开来的血水。

罗陆踉踉跄跄的偷偷跑回家换了干净衣服,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瑟瑟发抖。

他的母亲打开门看见他躲在床上睡觉,有些疑惑:“怎么没看见你回来?”

他没吭声,也不敢吭声。他不敢把二叔为了救自己而溺死在湖里的事情告诉大人。

母亲掀开被子,看着瑟瑟发抖的他,紧接着将自己的冰凉的手背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怎么这么烫?”她一阵惊讶,正打算带他去看看医生,却听见有罗陆婶婶进来的声音。

他躲在被褥之下,耳朵却极为敏感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听见二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很急又很无助,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去了哪里。电话也没人接,她很是担心。

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联系不上的情况,家里的人暂时也顾不上带他去医院退烧。拿着钥匙就跑了出去一起帮忙找人。

所有的本家亲戚找了一夜也没找到。

他是唯一的知情人,却胆怯又懦弱的躲在被子里。

罗陆至今也忘不掉在二叔的葬礼上,婶婶脸上对世间绝望的表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二叔是失足落水,完全没有人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后来他上了高中了解更多的知识见了更多的世面,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果当时他及时去喊人的话,说不定二叔还能被救回来。

他带着所有的愧疚心和良知的煎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夜。

他依旧学习很好,依旧是大人眼中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所有人都认为他会考上一个很棒的大学,而表哥自那件事情之后更加不爱学习了。他总是一个人频频的跑上山去,坐在那里发呆,好像自己的父亲就在自己的身边。

罗陆会明里暗里的帮助婶婶和表哥。

每当她问起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总是心虚的回答:“因为我们是亲戚。”

因为我们是亲戚。

这七个字好像是脐带连接着他所有的罪恶感和廉耻心。却又不断的滋养着他不断放大的愧疚感。

所以深究到底,所谓的要帮助他们,也不过也只是罗陆自私自利的想要洗清自己罪恶感的一种方法。

他从来都是为了自己。

所以当他那天又返回去婶婶家看见,表哥因为吃了那盆花生而被毒死的时候,他阻止了婶婶要自首的心。

“婶儿,你不能坐牢。二叔和表哥都去了,你如果再去坐牢,这个家就散了。”

他那么聪明,一猜就知道这毒花生本来是要给谁。却阴差阳错被表哥吃了去。

他帮着挖坑埋尸,隐瞒外人。

正巧赶上高三毕业,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只知道去山上学鸟叫的儿子和他妈关系不好,他要离家出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被埋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罗陆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没人动已经荒废的院子,没人发现尸体,找不到尸体,就永远是一起失踪案。

可不曾想,半路出现了个罗茵。

第52章 被遗忘的人②②

罗茵喜欢罗陆也不是一两天了,从小学入学开始第一天就是。狗血纯情的一见钟情戏码倒是真真实实的发生在了她身上。

她会想尽办法和他同行,制造偶遇。甚至会撺掇自己的朋友去找他茬,然后自己出现来一个美女救英雄的路数。

她自知不是个内敛温柔的人,连表达爱意的方法都是如此热烈直白。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明明都在一个学校,他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自己。

罗茵知道,她是到处惹事的小太妹,他是年年拿奖学金的好学生。两个人从来都不是在同一个世界。

朋友笑她:“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儿暗恋这种戏码。”说完又轻轻呸了一句,“什么暗恋,我说错了,这是明恋。”

她差点就每天去他教室门口堵他了。

罗茵开玩笑般的回应:“你不懂,我也是很脆弱的人。我也需要一个支起我碎裂心瓣的人。”

“呸!”朋友一阵恶寒,“人家那是要去上重点大学的人,你先想想自己的高中能不能顺利毕业再说吧。他上了大学,你怎么追过去?去他学校食堂里端盘子吗?”

“胡说!”她佯怒,却又接了一句:“食堂里都是自己端饭。”

“……你倒是严谨。”朋友正经了起来,又重复了一句:“你要怎么办?”

罗茵没有说话,她明白有些事情如果想的太细的话,就会钻进牛角尖里永远不出不来。比如他去上大学了怎么办?他有女朋友了怎么办?他结婚了有孩子了怎么办?

她的确不敢细想。

高考结束后,她想再做最后一把努力,如果罗陆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自己。那她就离开老家,永远离开这里。

反正这里也没让她留下的理由。

他们本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各自离的也不算太远。

她见他拿了个铁锨从自己家去了他二婶院子里,罗茵本想在门口等他出来,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出来。

她上前推了推已经松动的红色铁门,意料之外的却发现被从里面锁上了。罗茵也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禁断的事情,她透过门缝却瞧见院子里不知何时被挖了一个一人长土坑。

罗陆将死气沉沉的表哥抬进坑里,拿起铁锨一点点的用土埋盖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罗茵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充满凉意,她背过身惊慌无措的跑回家,完全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同年九月,罗陆去了外地上大学,他表哥和家里闹掰离家出走。这两件事像是风一般的传进村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