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宠爱(10)
荷兰人发行的的统统都是三年。
人人又都有点庆幸,倘若这回遇见是西班牙人,那多半会以他们的惯例,像在秘鲁古巴做的那样强迫自己签订八年契约,八年啊,谁知道那时候还有几个人活着呢。
这两张纸既是新生活的准许证,也是希望的记录,是他们熬过漫长海路的一个小小奖励,也是新的征程的开始。
这里的每一次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姜鹿尔阖上自己的证件,抬头看着远处那个身影,心中涌起复杂而疑惑的情绪:他是真的本就要选择简家,还是在帮她?
可是为什么要帮她?
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他弟弟?
程砺并没有给她解释和道谢的机会,他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样的事情,下了船之后,他便随着其他人阔步走向简家的大车,连头都没有回。
她舔舔嘴唇,欲言又止站了一会,转身走过去,低头上了相邻的另一辆车。
车子发动的瞬间,车上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开车的是个胖小伙今天心情很好,一路吹着口哨。
“今天算你们走运,能到李家矿区那都是上辈子修了路的善人。”他看着坐满人的简家车辆说。
善人么?也并不全是。
姜鹿尔转头,瞟了一眼角落里面昨晚教她一顿好打的汉子,被唤作常福的,鼻青脸肿,一身狼狈。
对方立刻紧张地转过头去。
路程颠簸,姜鹿尔肩膀隐隐作痛,她放松了呼吸,留心观察一路的一草一木。
空气闷热潮~湿,带着温热和水汽,里面夹杂着密林中种植园里胡椒和甘蜜的味道,林深叶茂,不时听见猴子攀越树枝的声音,这里有美味的各式水果,也有凶残的马来虎窥探。
而当一只老虎品尝过人肉的滋味,它的余生,便只会将人类作为唯一的捕食对象。
丛林里,充满了各种希望和危险,但财富,值得让人铤而走险。
姜鹿尔虽长在官宦之家,祖父母因父母早逝的缘故格外娇宠,却并不是一个娇滴滴的性子,三年的乡下生活,也算是能屈能伸,既磨炼了力气,也锻炼了脾性,但纵是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到了李家锡矿,还是不由心底一咯噔。
南洋的所有矿区和种植园,都不流行真正的钱币,而是各家老板依据自己喜好铸成的猪仔钱:好些的是陶瓷做的鱼啊蜘蛛啊,懒些的便随随便便弄些纸画的图。
这些猪仔钱一般一年到头只有一次替换成真正钱币的机会,那就是年底结大帐的时候。
但李家锡矿和别家不一样。
李家一年可以换两次,一次年底结大帐,没有金额限制,一次是李家家主的生日那天,每年六月初六,每人最多可以换六块六。
姜鹿尔等人到达的时候,正刚刚预备发钱。
晒得如同黑油里面捞出来的汉子们和闻风而动的妓~女们都翘首等在旁边。
——原来在客头和乡书上描绘得栩栩如生的南洋女人们,妖~娆的吉卜赛女人、婀娜的印度女人、涂着白~粉的土著女人……这一切,真实出现在眼前。
只要你愿意花上足够的猪仔钱。
只要你能忍得住热气腾腾的异味。
不是每个矿区都会有鸦片馆和赌场,但是每个矿区都一定会有妓馆。
姜鹿尔微微吁了口气,和其他人一样从车上张着脖子望。
车上几个打手见怪不怪,并不阻止。
就在这时,一条红色的纱巾从热闹的人群中扔过来,哗一声砸在了正预备下车的姜鹿尔的脸上。
第八章
随着红纱巾落定,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艳慕嫉妒的眼神瞬间全部落在姜鹿尔身上,她茫然扯下盖在脸上的红纱,扑鼻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
一个涂着艳~丽红唇的高挑女人扭着腰身走了出来,只裹了土布长裙的腿修长纤细,饱满的胸脯呼之欲出,她抬起一条腿,搭在轮胎上,阳光顺着小麦色肌肤延伸到裙底。
笑容妖~娆而魅惑。
“来吧。”她歪着头打量眼前这个身量还没见成熟的少年,舔~了舔牙齿。
来吧?
姜鹿尔怔怔。
下面的人起哄,口哨声和女人们的嗔怪声四起。
这是李家锡矿的一个传统,每次来新人的时候,作为欢迎,最漂亮的矿区妓馆花魁都会用红纱选中一个人,选中了之后,想他所想,为所欲为。
这样天大的美事,姜鹿尔却笑不出来。
她面色难看。
下面的人以为她害羞,各个更是摩拳擦掌怂恿着花魁爱雅使出她的好本事,教教这个青头小弟弟,明天好有力气干活。
有人纠正:“呸,还干活,明天能爬下床都算他本事。”
其他人一阵哄笑声。
只有车上同来知道“内情”的汉子们没笑。
对着瘸子说登山,对瞎子说日出,如同对太监说美人。
你要是那个太监还笑得出来吗?
鼻青脸肿的常福从人后挤出头来,眼巴巴看那丰~乳肥~臀的女人,浑身燥热,白瞎了,白瞎了不是,早知道他刚才就麻着胆子站外面了——竟叫个太监抢了这美事。
爱雅等了一会,见对方居然没有下步动作,她微微仰头眨了眨眼睛,柔~软的沟壑微微荡漾,红艳的手指伸出去,小指头就势一勾,一根结实的长线扯着脱身凭札掉了出来,姜鹿尔一惊,原本半坐的身体立刻绷~紧了。
爱雅退了半步,一只手打开凭札,草草扫过一眼,阅人无数的妓~女早将姜鹿尔的紧张看在眼里,她眉梢微动,将凭札塞进了饱满的胸襟,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角。
“要的话,自己来拿。”
?
美人眼睛慢慢扫过四周的人,保持着花魁的体面,声音既慢且撩人:“你们,可不许帮忙。”
姜鹿尔的脖子被凭札的绳子拉紧,她拽住绳子让自己至少能说话:“还给我。”
“不还。”
背上蠢~蠢~欲~动的伤口有轻微的裂痛感,她鼻尖沁出冷汗,湿热的空气中,手指却冰凉刺骨。
姜鹿尔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爱雅丝毫不让,僵持中,熟悉的男人们大声起哄。
“爱雅,我出两块,今晚跟我。”
“哈哈,爱雅,凭札我也有,你愿看多久看多久。”
“我有比凭札更好的东西……”
爱雅眉眼柔媚,手上的力道却没小用。而姜鹿尔半坐的姿势让她不得不为了极力绷紧肩膀,伤口的痛楚越来越明显,她咬住牙,不肯让自己多靠近对方一寸。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爱雅忽然勾起嘴角,手上力道一松,“还你就是。”猝不及的防姜鹿尔顿时仰面摔倒。
肩膀如同重重挨了一拳,头重重磕到在铁板上,发出让人心紧的闷响。
血立刻从后背下缓缓蔓延开,殷~红刺目。
常福半是迟疑半是惊奇:“啊,不会是摔死了吧。”
静了半晌,矿区的小头目收起看好戏的脸,大声喊人群后还在一个个点数算兑换钱的昌阿伯:“昌伯,昌伯!救人,快救人!”
正在用指头比着点数的黑脸干瘦老头子一脸不悦:“叫我又忘了数。”他又将数过的一堆钱排开来,一个个卷好,装进他三层的黑布袋子里,牢牢挂在腰间,这才从人群后挤出来。
妖~艳的女人们紧紧盯着他腰间鼓鼓的钱袋,笑出百般手段,有几个从裙边伸出腿,露出纤细~腰~肢上的腰铃。
但他一个也不看。
小头目站在车子旁神色紧张,刚刚花钱的契工还没上工就出了事,路钱都没做出来,过两日李家就要来巡场,叫他怎么交代。
??? 其他新人都被赶下了车,探头探脑站在外边,有的看姜鹿尔,有的看摸着指甲面上镇定的爱雅。
“又谁昏了?”
上一月,有个新人被爱雅挑中了,兴奋过头竟当场昏倒了去。
昌阿伯其实年纪并不大,四十多岁,但川字纹和八字纹明显,一副为生活所累的老相。他不是契工,而是正正经经雇来的,来了并不久。据说到南洋的时候身上连衣服都没有,只有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