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切割磁感线(141)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他只是和摄像头拍到的那人长相、身材相近罢了, 如果拿不出现场的DNA比对作为证据, 别想赖给他。

在怯懦和规矩的压抑之下, 某些人的“善”不过是看起来的“善”。需知人心也是一处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摸爬滚打于世,经历了多年的耳濡目染, 谁要是软了膝盖、要是想蒙着良心变起质来,那么快得仿佛早就熟门熟路一般。

盛骁辗转从业主方那儿听说了这件事。

律师悄声告诉他,这是有人给付常友支招了,他知道自己这回跑不了,想把时间线拉长, 能熬一天算一天。家里人在外面想办法疏通, 总有几个能敲得开的门。但是这样狡辩、糊弄也没什么用, 哪个法官不比他精呢?倒是沈俊彬遇袭的那天早晨, 救护车呜啦呜啦把人拖走, 又没出人命,别人来看指不定是小青年斗殴, 紫金派出所当时不可能提DNA备用,要想追究这事,可就麻烦了。

眼看只能不了了之,盛骁恨得牙痒痒。陈暮说绳之以法才是正经经商的长久之计,他那天在店里才忍了忍没动手的,现在看,这不是扯吗?要不是隔着一堵高墙,他早就和付常友把这笔账清了。

盛骁一年到头难得向他爹请教一回。

电话打过去,他的语气足够软,姿态足够低,然而盛腾飞接电话时背景音乱糟糟的,一听便知是在应酬场合。

盛骁没说上几句就被挂了电话,他甚至怀疑他爹明早酒醒压根儿想不起来这事。

气上加气,他把无辜的指节个个捏得噼啪响。

第三天天刚一亮,律师联系他,像怕隔墙有耳似的,说话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有人把付常友想法子弄出来暴打了一顿,又设计将人送了进去。

高墙铁网,这一出一进要钞票要人情要关系,哪样都不是容易事。

费尽周折之下,不难想象这笔账如何清算才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盛骁茅塞顿开,步履如飞。

书上说,退一步风平浪静,书上却没说,能报的仇当场报了,才是“海阔天空”。

书上没说的还是得亲爹教他,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前人诚不欺我。

可盛骁才刚抖了没两下腿,想起那晚打的电话,不免又垮下脸拧了眉:他爹怎么这么不让他省心?

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心里不能有点数儿吗?大半夜的还在喝酒应酬,喝得话都说不顺溜?丢不丢人?

花钱雇的那些人都是插花坛里摆着看的?

盛经理心到手到,立时抄起电话给盛腾飞拨了过去。

盛腾飞何许人也?给盛骁当了三十年的爹了。

他的脑神经经过多年来的反复刺激,训练有素,但凡看到他儿子来电话就感觉臭小子惹了麻烦,并且事儿不小,这兔崽子自己摆不平。

盛老板今天的反射弧也灵敏得一如往日,本能地在电话接通之前就进入了横刀立马一夫当关的备战状态——他享不了这一口孝敬。

二人来回不到十句,如枪上膛,砰砰砰砰,火花四溅,之后“滴”地一声,双方差点没摔了各自手机。

盛骁感觉自己有可能并不是亲生的,真的,否则他和盛腾飞之间不会存在着明显的物种或者朝代之间的沟通障碍。

太难了。

这和人不能吃灯泡、纸不能叠八次、制作永动机一样,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无解,绝对无解。

吃过午饭,血液中肾上腺素逐渐下降,血糖逐渐升高,人的情绪趋于稳定,盛骁顺手摆弄了两下手机。

不知是这玩意一年年更新换代,音质变了,还是他爹一年年……总之,他听着总觉得他爹的声音和儿时记忆里不太一样。

想到这儿,心口有一股东西往上涌,让他喉头一堵,说不出话来。

只知道更想提醒他爹:给他盛骁一个面子,少喝两杯,OK?

什么鞭啊角的胜药补酒,狗屁。

滚吧。

盛骁对自己说,半小时。

再歇半小时,让他顺下这口气,他就找他爹好好聊聊。

这次,他保证不率先加重语气提高音量。

Our Meeting不上不下地混乱了一段时间,彻底萧条了。

这间餐厅在历城的小资群体之中曾一度口碑颇好,短短一月之内竟然连牌子上的字母都通灵似的生了锈,实在离奇,引发无数猜测,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历城知名女老板红杏出墙的花边新闻,更加被圈内人茶余饭后翻来覆去地提及。

可惜太宰治早说,“金钱散尽,情缘两断”。

太阳之下并无新事,她花开二度,也终于没能幸免,被人追债上门时遭程金鸣狠狠一口反咬。

所幸丈夫碍于婚姻关系下经济纠纷难以说清,二人一损俱损,不得不出手相助。夫妻关键时刻暂时同心,一致对外,仗着关系硬和家底厚,最终使程金鸣被一帮债主告得只剩一条裤衩。

听说这辈子只要他还是这个名字、还是这个身份证号,就要受到一系列的限制。

程金鸣离开了历城,不知所踪。

餐厅被下家接手,换了招牌。

新来的东家也是历城的餐饮老牌之一,原先踞于城市另一角,十几年数次大规模城改都没迁过店,这次盘下Our Meeting用作新开。

Our Meeting是因经营不善倒闭,地段却一点儿不差,价格比过去只涨不跌。他们大手笔盘下,可谓来势汹汹,不容小觑,历城餐饮界没空对Our Meeting男女老板的关系琢磨太久,于新一年的春天马不停蹄展开了新一轮争奇斗艳的圈城划地式营销。明泉亦不例外。

虽然程金鸣出现在生活中就像一只撵不走的苍蝇惹人厌恶,可得知他离开历城去别处讨生活,盛骁一想起来这事儿,又觉得不太痛快。

那岂不是让他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么?

朝程金鸣要账的人当时追进他老窝,却连一个子儿也没翻出来。这家伙说是没钱,其实老奸巨猾早有准备,定是后路留了不知几手。

光凭一个身份证号码和随时可以弃用重开的户头?很难能限制住这老油条。

“便宜他了。”各位总监出了电梯,盛骁压着嗓子道。

沈俊彬似乎不以为意:“你相信吗?一个人走得再远,发生过的事多多少少都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环境再怎么变化,人也不过是从新的环境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从他离开滨海店的时候起,注定了他每一段都走不了太远。操心劳力地混个部门经理,就到头儿了。”

沈俊彬说得煞有介事,盛骁不禁问:“你是说他有心理阴影?说不定他就有这个本事,选择性失忆,翻篇儿了呢?我觉得他这人根本不要脸,很会装。”

沈俊彬一顿,转头看他道:“犯过的错、动过的邪念,总有一天会变成枷锁,锁住人的心。犯的错越多,锁越沉。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得到应有的惩罚。它的形式不一,并非只以牢笼为桎梏,其中有一种,是架在心上的镣铐。那些一受到外力挤压就变形的软骨头,即便变出百般花样逃过一劫,也失去了人生本来的样貌。”

“失去自己,本身已经是莫大的惩罚。”沈俊彬淡然地反问,“不是吗?”

沈俊彬冷着脸,神情笃定,小嘴儿字字清晰地说得头头是道,这模样在盛骁看来倍感清纯。

他一下从恩怨情仇里回过了神儿。

盛骁忍不住远远朝他吹了一口妖气,语气轻薄地撩拨他:“沈总监,有说法啊。”

反正已下夜值,他登徒子般伸手作势要解领带。

电梯门一开,沈俊彬迅速收回目光,对于他的调戏连一个眼神都没回应,大步流星地朝库房走去。

酷啊,盛骁在心底吹了声口哨。

越不理人越刺激,不是吗。

殊不知,走出电梯几步,沈俊彬长呼了一口气。

他脑袋上受伤的地方早八百年就不疼了,倒是每次盛骁为了那几件旧事时不时冒上来一股不利于社会稳定的江湖气,冲动得让他按都按不住更令人头疼。

上一篇:谁当你是兄弟 下一篇:明星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