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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深(一匹狼X一头白鹿)(2)

蒋梦来道:“老了,眼神不好,会抽。”

江洛似乎动了些恻隐之心,那之后便放任我待在谷里,只道:“再造之恩,你为它养老送终也是应该的。”

蒋梦来带我出门,入得林间,我一纵而起扑了过去。

蒋梦来卸了抵抗的力道,任我将他扑翻在地。我一爪摁在他肚皮上,威胁地龇着牙,缓缓抬起前足,亮给他看。

蒋梦来轻飘飘掠了一眼便挪开目光,只道:“我知道了。”推开我翻身而起,“我带你四下转转,这谷里除了江洛和鹿,随便你吃。”

他说他知道了,却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天来毫无作为。

我趴在白桐树下,舔了舔右足那道已经结疤的伤痕。

创口狭窄齐整,深可及骨。逢上这样的阴雨天气,还会隐现当日的痛楚。

那日雪原上一场恶战,我险些命送黄泉,不得不夹着尾巴仓皇逃走,拖出一地歪歪扭扭的血痕。待到回头再看,地上只留一道尺余宽的狰狞裂口,哪还有那道红衣的影子。

好在狼族性本狡黠,使诈脱逃之事多矣,我留得小命,并不以为耻。

落云谷山珍野味倒是不少,我日日吃得心满意足,秃了的皮毛很快又油亮回去。无暇去为难鹿群,算是相安无事。

其实我昼伏夜出,不去刻意找寻,也甚少遇见鹿。

只有一次东方欲晓,我兜到谷底那条小溪边,远远撞见那头白鹿低垂着头颅饮水。

清光曈昽,溪畔鹿蹄踏水。

我不觉停了脚步,隐身于草丛间瞧了半晌,竟不敢惊扰那幅旷远画面。

他的背很瘦,很白。

我这厢还未动,他却警觉地直起身子,向身后鹿群道:“小心些,风里有狼味儿。”

“……”我不禁悻悻。

另一头鹿却道:“罢了,如今这山里哪处还没有狼味儿?自从那狼崽子进来……”

白鹿被触动伤心事,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叹息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春天有狼发情,在山里乱窜乱嚎;我不知道这狼还有不长毛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满

小满。

苦菜秀,靡草死,麦秋生。

诗曰:“采苦采苦,首阳之下。”

小满过后蒋梦来到谷中采药,顺带掘了一把苦菜,又猎了两只野兔,拎着兔耳朵提气往回赶。我知道他今晚定会央着江洛开荤,连忙奔上几步,厚着老脸缀行在后。

蒋梦来刹住步子,粗声道:“没你的份。”

他再往前赶,我又不声不响跟上。

蒋梦来脸色阴沉,只得拾枚石子,顺手又弹死只无辜的野兔。

这小崽子毕竟拉不下脸,我养他八年,他未曾反哺也就罢了,怎能连锅熟肉都不孝敬。

需知茹毛饮血固然能果腹,这人之庖厨蒸煮炒炸,却另是一番风味。

我在人间活得久了,也学得一二分人间烟火的好处。

是夜那两人果然将苦菜炒了兔肉,又拌了一盘豆腐几份小菜,拍开坛陈酿在院中石桌上对酌。

夕光渐隐,他们点起灯烛,引得林间来的飞虫绕着昏黄光晕舞个不休。

庭中暖风陶陶醺人欲醉,那两人初时推杯换盏,末了眉来眼去,已是情到浓处、箭到弦上、干柴只差烈火。

我蹲在一旁享用江洛煮的一锅喷香肉糜,早受了蒋梦来千百记眼刀。

老人家我眼神不好,会抽,只作不见。

酒至半酣,江洛忽然道:“我今天收到辟邪一封家书。”

蒋梦来道:“哦,说的什么?”

江洛道:“说教中一切都好,她和青稞也安好,让我们勿挂。只是最近江湖上有传言,出了几桩血案,像是一人所为。”

蒋梦来手中酒杯停了停,道:“什么血案?”

江洛道:“无冤无仇,灭人满门的血案。”

蒋梦来不出声了。

江洛又道:“传闻凶手是一女子,身穿红衣容貌姣好,使的修罗手段却叫八尺大汉丧胆。她随身带一柄长剑,通身血红,专门穿人心肺,名唤铭心。”

蒋梦来仍是不语。

江洛淡淡道:“这铭心听起来,跟你的刻骨倒像有些渊源。”

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眼中幽光直闪。

那右爪又隐隐地作痛起来。

蒋梦来忽而举起筷箸击着酒杯,荒腔走板地唱道:“人之为言,苟亦无与。”这人心思深沉,偏要作放浪形骸,着实滑稽。江洛笑道:“编的什么调子。”

蒋梦来放下筷子,望着他定定道:“江洛,我会保护你的。”

江洛收了笑,蒋梦来又道:“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伤害。”

……那一桌剩下的肉最后全落入到我腹中,那两人闭上门窗,干了半宿没羞没臊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夏至

夏至。

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群鹿到了换角时节,有时我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们砰砰地拿头撞树,蠢不可言。

麋感阳气而角解,待到撞去老角,过得几日,头顶又发出一对短嫩的新茸,瞧着甚是可喜。

失了大角防身,他们更是胆小谨慎,吃草时紧紧挨在一处,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战战兢兢。

我日子过得闲了,见那白鹿如惊弓之鸟,忍不住生出逗弄之心,时常在他附近悄悄出没,撒上几泡尿圈圈领地,等着听他婆婆妈妈地嘱咐同族小心防狼。

没想到那唠叨竟有一日一语成谶,我不过半刻没见着鹿,他们便在池塘边遇着了狼群。

听见蹄声纷沓,我还只当又是一场虚惊,待到了近前才大吃一惊。

只见池塘对面,六七匹灰狼追着那头白鹿紧咬不放,为首一匹伸爪连连飞扑,总是只差半步便能抓到鹿臀。余下的鹿群逃至这头,隔水悲啼不止,奈何连一搏之力也无。

有伶俐的幼鹿想起喊蒋梦来:“狼崽子诶——狼——”一声未毕,戛然而止。

大约也是没想到又唤出一匹真狼来。

群鹿霎时间又四窜得无影无踪,我举步向前,冷眼打量那几匹同类。许是迁移领地时路过此地,恰好遇见这一群行走的肉食,忍不住过来下手。

老人家我在荒原待得久了,世道变得快。

如今连这不入流的败类都赶闯老子圈的领地了。

我一足踏到水上,平静的池面横起波澜。

对面的群狼忽有所察,后头几匹回身一望,纷纷缩了缩身形,惊疑不定停了脚步。只有为首那匹头狼舍不得快到嘴的食粮,仍在穷追不舍,白鹿左躲右闪一时力竭,被他一爪抓出几道血痕。

我登时怒火冲天而起,仰头一啸,震起林间一片飞鸟。

其声仿佛不是发自我喉间,自无尽遥远处破空而来,如朔吹翻江,在肃杀天地间回响不绝。

老子凶起来,连自己都怕。

对面头狼直接被震趴到了地上。

几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呜呜低嚎着拱背望来,见我慢悠悠朝前踏出一步,立即夹着尾巴狂奔去远。

狼族性本狡黠,如此龌龊之事多矣,他们也不会以之为耻。

过得片刻,那白鹿才似大梦初醒,惊惶地望来一眼,还未等我开口便择了个相反方向跑开了。

小小池塘边顿时只剩我独狼一匹,我眯了眯眼,有些寂寞。

我站了片刻,琢磨着回去睡觉,未曾想他又犹犹豫豫兜了回来。

隔着一池幽波朝我低鸣道:“多谢。”

我又眯了眯眼,道:“你很怕我?”

他道:“你是狼,我自然怕你。狼最是凶狠狡诈,你为何救我?”

我答不上来,只道:“你家洛洛的炖肉,好吃。”

……

狼凶狠狡诈,确是不假。

狼族不认义理只认强者,强则为尊,弱者只有服从的份。

当初蒋梦来跟着我捕猎扑食啖肉饮血,我便觉得他不会差。可惜养到半途,被个魔教教主捡了个现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