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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名为霍(131)+番外

作者: 昭彰君 阅读记录

楚是夜迎了上去,试图取下架上这把薄如秋叶的长刀,可念头转眼湮灭,他的手僵在距离刀柄几寸的地方——他看见了刀刃根处刻着的“薄云”二字。

东林三鬼自是不会忘记这把长刀,更不会忘记刀的主人。

鱼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要不是有年轻后辈在此,他真想跪在刀前大哭,一如二十年前他跪在战场大哭一样。

叶承泰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念着这把长刀沉眠于此,其主却尸骨无存,留给他的唯有模糊的记忆——高峻的身影屹立于箭丛之中,手中的反玄义旗经久不倒,而自己却奄奄一息地垂在马背上,离那个身影愈来愈远。

“残喘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让这些东西派上用场、重见光明,该扬眉吐气的扬眉吐气,该正大光明的正大光明,反正人一死,这些身外之物也随不到下面去。我洛氏虽自视甚高,不屑与风月情仇纠缠,可天下兴亡,匹夫尚且有责,无论如何做不到袖手旁观,为此不惜二十年磨一剑……”

洛绍兮这一番慷慨陈词,将所有人的心深深撼动,掘地有三尺之深,将被世事凉透的热血釜底抽薪一般捞了回来,从此随着来回呼吸而存于天地之间。

东去河上风平浪静,一艘商船缓慢行驶着,舱内微微颠簸,晃得人心浮气躁。

玄霆警惕地守在墙边,透过门缝儿盯着来来往往的商贩,幸而无人察觉到船上混入了两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玄威望着一桌简陋无比的饭菜,破口大骂道:“这猪食都是打发谁呢!不对!猪都比这吃得好!我要吃好吃的!”

他身为长老之子又是高高在上的护法,从小顺风顺水、养尊处优惯了,岂能受如此怠慢?见玄霆对他不闻不问,刚想撒泼打诨,不曾想这位冷脸的霆大人回身一剑搁在了他的鼻梁前,玄威当即噤言,眼神不敢随意失焦。

玄霆齿音森然,不惧与这位东原霸主坦诚以待,威胁道:“这里已经不是东原地界,就算尚在东原,也轮不到你呼风唤雨!玄威,我劝你老实点,别以为简护法开恩让我来救你,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哟,霆大人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我也就随口一说,”玄威倒没有在玄霆的严词厉色下变得唯唯诺诺,只是瞪着无辜的眸眼,心中有数道,“我知道,尊主和简护法已经将长老势力铲除了大半,我一个东原余孽,运气好才逃过一劫,如今被救回中原,自然得摆出一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模样,可是……”

玄威语气一转,抑扬顿挫道:“我这人没什么能耐,除了挂着一个护法身份,在庞大的长老势力里留有说话的分量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你们大可放任我在东原被义军那帮人折磨死,眼下却尽心竭力救我回去,莫非是简护法幡然醒悟,发现玄氏若没了长老势力不过一具空壳,想要找我回去说说好话?”

“你闭嘴!”玄霆一展剑锋,削去他几根妖魔鬼怪似的睫毛,玄威只觉眸面一凉,拼命地眨眨眼,遂得意地看着玄霆怒不敢言的模样。

“玄霆啊,你说说你一个慕家人,在玄氏这个漩涡里苟且偷生有意思吗?玄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就拿玄镜来说,他一个圣女与守卫苟合的野种,又在死人堆里挣扎了一趟,他若真是一心一意夺天下也就万事大吉了,怕是……”玄威故意咽下后半截话,像抛出了千万条细钩,将人心翻来覆去地挠着。

玄霆将剑光隐在了剑鞘里,多番暗斗,他已经熟识了玄威阴晴不定的小心思,平静道:“哦?此话何解?”

玄威双手各拿一根筷子,饶有兴致地打起了节奏,咿咿呀呀地吟了一段折子戏,唱得是善人剜下皮肉露出了罪恶的白骨,恶人走投无路又难舍一颗初心,千回百转,世上所谓的正邪就如镜花水月一般不可靠。

玄霆听得神思缥缈,不得不承认这神神叨叨的玄威还真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他莞尔道:“威少爷不必费心了,这辈子能动摇我玄霆的人,没有几个。”

玄威青白的脸宛若阴鬼,没好气地低下头去吃着他从来都看不上的“猪食”,眼角的余光还恶狠狠地刺在玄霆身上。

秋日的云繁皇宫格外清冷,玄人呆若木鸡地守在原处,唯一有动静的便是飞檐画栋上窜行的几只乌鸦。

霍简凝神聆听玄霆东去的所见所闻,牙关微颤,再被湖岸势力送来的战书一刺激,当场掀了殿中所有的桌椅烛台。

“那群老不死,死就死了,还捅了这么多篓子!玄丁不是说东原归顺玄氏已久,早就心悦诚服了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二十年的管教还敌不过东原义军一个晚上?去,把玄威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被吹上天的东原霸主是怎么当的!”

玄霆面对滔天的盛怒却迟迟不动,霍简咬牙道:“你听不见我说话么?”

“简护法,质问已经没用了,东原失了就是失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玄威不过是长老势力派去东原的傀儡罢了,何况玄丁无缘无故自戕,简护法还念着玄威能心甘情愿地站在我们这一方?”

霍简陷入愣怔,眼皮胡乱地跳着,满脑子不得安宁,低声啐道:“你看得这么明白,为何连区区一帮湖岸宵小都拿不下来?”

玄霆悻然一笑,霍简只能将追究因果循环的事抛诸脑后,袖手道:“你再帮我跑一趟,去北原圣陵,把玄镜给我叫回来!”

“属下惶恐,不敢保证能将尊主带回来。”

“你转告他……我霍简没这么大能耐一个人撑起玄氏,他要是不想要这天下了,我马上就去杀了他!”霍简暗自咬着瑟瑟的下唇,气得发抖。

自上次兴师动众地杀了玄丙,玄镜便远走北原,至今音信全无。眼下,湖岸势力与南国共同举旗,一向驯顺的东原又破天荒地反了,玄氏不知不觉将自己推入了火坑,偏偏只剩他一个外族人在宫里昼夜不休地忙碌着。

他感到无穷无尽的愤懑,暗地里又嚼碎了诸多无奈和委屈,明明离君临天下就差一步,可这一步走了整整六年,却还是原地踏步。

玄霆微微鞠身行礼,刚要受命离去,殿前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惊诧道:“尊、尊主,您回来了?”

霍简猛然抬眸一瞧,旋即被封在原地,霎那间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玄镜一身银衣风袍垂在身后,霜雪残留在发梢,鼻息尚且平缓,只是容颜尽显疲惫,双眸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决绝,轻声道:“不用找了,我回来了。”

“你……”霍简嗫嚅,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玄镜朝他一步一步靠了过来,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那银色风袍在霍简眼中越发像捉摸不透的鬼影,来去无踪,却无处不在,渐渐蒙蔽了他整个世界。

霍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发觉玄镜有些不太对劲。

127 进退

玄镜平静底下似是惊魂未定,薄雾弥漫的眸眼骤然明亮,他在靠近霍简的一刻忽然顿住,戏谑道:“我若真不要这天下了,简兄舍得杀了我?”

霍简丝毫笑不出来,出手将玄镜推搡开,没好气道:“你什么意思?”

玄镜伸手解开肩上的风袍,放肆地扔在地上,玄霆应声而动,识相地退了下去,霍简一时摸不着头脑,眼睁睁望着殿门合死,寒凉的吱呀声久久盘桓于殿梁之上,他警惕地望着玄镜:“你到底想干什么?”

玄镜莫名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言语,兀自落座在阔别已久的主位上,霍简陡然回想起玄镜初走那日,他与甲长老在城楼上的一番较量——玄甲以玄镜将会失望透顶并且暗中生恨来威胁他,要他同长老势力勾连,共谋大业,只可惜霍简软硬不吃,单单笃信那血约缔结下的心有灵犀。

霍简将揉得不成样子的战书丢在玄镜怀中,玄镜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很快将其碎为一手齑粉,徐徐道:“依简兄的意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