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长歌行(31)+番外


我离薛啸天很近,因此,很完整看到才刚面露得色,冷峻中夹杂讥讽的那张俊脸,如何在刹那之间,变了颜色,换上明明白白的错愕、难以置信、愤恨和难堪。
看到这一切后,我竟然由衷有幸灾乐祸的快意,心里模糊明白,他来了,薛啸天就带不走我。
但我随即紧张想起,又落到沈墨山手中,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才逃跑不到一天,这人就能追来,这人简直宛若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我不知道的某处,死死跟住我。
一股汗毛倒竖的寒意从脊椎尾骨慢慢爬起。
薛啸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明白,若不是沈墨山不欲取人性命,此刻早已凌空越过众人,直取他的首级,犹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这般武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上千骁骑营精兵,个个训练有素,皆非等闲,但在沈墨山面前,直如纸糊一般。
于是,他终于在丢光面子前大喝一声:“住手!统统住手!”
将士们应命停手,但任围着沈墨山,尖刀长矛拢成半圆对准他。沈墨山负手而立,面色铁青,冷冷地道:“薛将军别来无恙。”
“沈爷原来身怀绝技,着实令薛某开了眼界。”薛啸天咬牙勉强笑道。
“是薛将军手下弟兄给了薄面,未曾性命相搏,沈某方侥幸未被乱箭攒心罢了。”沈墨山直直盯着他,冷声道:“薛将军,沈某只是一介商贾,此番冒昧,却是不得已,并非要以一己微薄之力,做那阻盟津之师,叩马而谏的大事。”
薛啸天挑高眉毛,勾起嘴角笑道:“那,却不知沈爷所为何事?”
“这事还真没脸大庭广众下说,”沈墨山锐利的目光淡淡扫了我一眼,立即令我不由往车内畏缩一下,他掉转视线,对薛啸天冷笑道:“将军身后车中那人,乃鄙人家中豢养的姬妾,与人私通,卷财夜奔,沈某虽不在乎那点钱财,却丢不起这个面子。请将军行个方便,让我将这贱人并奸夫抓回,家法处置,一雪前耻。”
薛啸天眉心微蹙,阴沉地道:“然适才本将军问话却是此二人乃明媒正娶一对夫妻,且夫人聪慧,深得我心,本将军正打算邀他二人过府做客,沈爷现在来这么一说,空口无凭,恐怕天子脚下,你我都得讲律法证据吧?”
沈墨山慢慢看向我,似笑非笑地问:“将军要看证据?”
我突然心觉不妙,刚想往车内缩,却见他凌空一跃,只觉眼前人影一花,右手手腕一紧,已被人硬扯着拖到车门边。我尖声惊呼:“沈墨山,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墨山冷笑道:“不给你点教训,你还学不了乖了!”
“放手,你凭什么?王八蛋,放手!”我不管不顾,扑上去对他的手腕张嘴就咬。
还未咬到,却觉脑后头皮剧痛,竟被他另一手扯着头发拉了开来。我怒瞪沈墨山,却见他脸上一片铁青,眼中闪着怒火,大声道:“这贱人不守妇道,右手末端两指已被我切下半截以示惩戒,哪知道他不思悔改,现如今又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将军要看凭证?”他顿了顿,猛然一把拉高我的衣袖,钳住我的手腕令我被迫露出残缺二指,恶狠狠地道:“这就是凭证!”
“不……”我喃喃摇头,胸中如遭重击,愣愣地看着自己残缺的手掌袒露在烈日之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那是我深藏心底,平素每每想起都痛苦难挡,最最不堪,难以回首的回忆,便这样被一个陌生人,露出强迫着展示出来,霎时间,仿佛天旋地转,那些黑暗稠密的忿恨怨怼愁苦屈辱都被人硬生生撕开结痂,将内里化脓污秽侵蚀丑陋的部分均曝露人前。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耳边嗡嗡直响,仿佛看到沈墨山举高我的手,在说着什么,薛啸天又在应答着什么。但那离我都太遥远,太遥远,遥远到,我忽然感觉,与我全无关系。
正如我那么毁天灭地的恨意,折磨到自己夜不成寐寝食难安的痛楚,其实在他人看来,也不过是断了二指而已的小疤痕而已。
可笑的是,就在刚刚,在看到这个男人冲向我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许小小的悸动。
果然,老天在下一刻,用百倍的打击,狠狠抹煞我的那点小悸动。
让它演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一生,从未例外过,几乎总会如影随形的笑话。
我咧开嘴,慢慢地笑出声来,没人明白这有多好笑。这位抓住我的手,一脸被人暗算誓要暗算回去的沈墨山大爷;这位明明别人死在他眼前都不皱下眉头,却偏偏要装出爱兵如子的薛将军;这帮作威作福,却生死不由人,一生到头都没想过到底为那点忠君爱国的口号和那点俸禄值不值得卖命的兵士们;这该死的京师的春天,在阳光下,都显得如此好笑。
上一篇:平行空间 下一篇:蓝颜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