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太阳背向你(62)
韩漪真的没有把时光住院的消息告诉胡睿彬，她答应过时光的，不告诉他。
韩漪在学校抽出很少的时间和时光偶尔打一两个电话，每次在学校公共电话亭，都要排很长时间的队，她一下课就来排队，用吃饭的时间打电话。
时光每次电话中，都说自己很好了，很快就能出院了。
每次都说，每次都还在医院。
韩漪知道，她一定不怎么好。她的声音甚至比伍子琪的声音还小，韩漪用右手捂住右边的耳朵，用力地听时光说的每一句话，时光的语气，真的好累。
马上要过年了，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辞旧迎新的欢欣，可世人并不都是欢欣，还有许多在与病魔做最后的斗争。
距离过年还有两天，韩漪又去了医院。
时光和十月一的时候又换了一个样子，她的头发因为化疗已经一点都没了，眉毛也掉光了，瘦弱的她身体萎缩成了一团。
“你怎么又来啦？不好好复习，老是来看我干嘛？”时光本来想要遮挡自己的头的，不过她好像没有什么力气，懒得动了。
满是倦怠。
医院里面是不是有芥末或洋葱，怎么一来，韩漪的眼眶就红了。
“时光，你……疼不疼？”韩漪看着时光这么虚弱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虚握着时光千疮百孔的手，泪水落了下来。
“哦，没事没事，我这手老是输液，之前扎的留置针，扎一次可以用好几天，不过后来用留置针也把手给扎满了，现在从这里扎了一个大针，直接通到心脏，可以用好几个月呢，不疼。”时光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的胳膊。
“别哭啦，我还活着呢，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时光握住韩漪的手，轻轻地说:“你都还没看过我新写的小说呢，高一的时候，我写了一个小说，讲的是一个没有头发的女主。
她从小就没有头发和眉毛，常常被人嘲笑，然后，她就变得非常自卑，上学的时候，她总是披着头巾，把自己的头包得严严实实，夏天也是这样，她总是低着头快步走，远远见到有认识的人，就扭头走或者绕过去。
她没有一个朋友，班里有一些坏男生，下课的时候，就从她后面迅速地把她的头巾狠狠地扯去，然后甩着头巾大叫:‘大家快看啊，这是个没有头发的怪物！’
他们觉得这样非常有乐趣。
然后，她就埋着头哇哇大哭。
想不到，过了两年，我竟然成了她，也变成了没有头发的怪物。
不过，我没她那么幸运，她把所有的嘲笑和怨恨都埋在心里，化为力量，她告诉自己要自信，要自强，她慢慢成长，厚积薄发，最后变成了世界名模，走上人生巅峰……
真好。
如果我也能活在故事里该多好。
韩漪，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说着，时光也哭了。
“不会的，时光，你没那么坏的运气，你还没活够，阎王爷是不会收留你的，你还能活很久，很久很久，咱们老了一起去跳广场舞好吗？你要是觉得丑，咱们就去学瑜伽，去旅游……”韩漪语无伦次地望着时光。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了，现在我也就是耗着呢，等什么时候医生让我回家吧，我就真的解脱了。”时光一边说一边摸着韩漪的头发:“我啊，认识你们几个，真的算是没有白活，可这一辈子，我总觉得过得太短，回头一看，好像一眼就看到头儿了，可能是我没好好把握时间吧，本可以多做一些事的，可最后，还是蹉跎了过去。
真怀念小时候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怕，死也不怕，我当时就想，人为什么要怕死呢？死就死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我越长大，身边对我好的人就越多，我就越不想死。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我没有对那些帮助过我的人说一声谢谢，我还和别人因为一块橡皮争执不休，我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我还有好多想吃的东西没有吃……现在我才发现，活着真好，每天和你们说说笑笑，特别有意义，也许，人总是这样贪婪的吧，得到的越多，越是觉得不够，还想不停地去争，所以才会痛苦。”
韩漪看着时光，透过眼神，她清晰地看到，时光啊，终于长大了。
以前，她总觉得时光幼稚，像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现在，她终于长大了。
成长的代价，是她的生命吗？
未免也太大。
“我知道，你喜欢南夏，很爱很爱，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但是我希望，你能勇敢一些，不要总是这么胆怯，你爱他就要勇敢地告诉他，行不行再另说，如果你都没有勇气跟他说，那你们就只能错过了。
我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勇敢得对胡睿彬说我爱他，如果我总是像你一样，现在一定后悔死了……”
时光说到这里突然哽咽地说不出话了，她的语气有些激动，少有的激动，呼吸有些急促:“怎么办？
我好想他！
他好吗？
一定要每天都快乐！
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
韩漪擦了擦时光脸上的泪，她其实早就该告诉胡睿彬的，他应该陪着时光，度过最艰难的时候，可她却告诉他，时光去北京参加高考集训了，不能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直到高考结束。
她是最坏的人。
☆、又见除夕
除夕了，家家户户放起了鞭炮，贴上了红红的对联窗花。
有的人白天的时候还压抑不住放炮的热情，非要放礼花，一点都不漂亮，可能只是想听听咚咚咚的声音吧，不过确实有些可惜。
胡睿彬心情沉重，他穿过大街小巷，不断回忆着韩漪在电话里告诉他的话。
“时光在市中心医院住院部血液科3楼12号病房，她想你了。”
她怎么了？为什么去医院？不是去集训了吗？为什么会在医院？
人生中有很多次，我们在突如其来的重压下，迷迷茫茫，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地承受，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行了一万步，不是因为步子太快，而是因为我们太傻。
时光已经虚弱地快动弹不了了，其实一个星期之前，医生就让她可以回家准备准备了，时光的妈妈哭得说不出话了，她坚决不要，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坚持。
胡睿彬来到12号病房，他差点没认出时光，那么瘦小的一只，安静地在睡觉。
胡睿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苦，时光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在她最害怕时候，他不在，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不在，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还是不在……
胡睿彬坐下来，握着时光的手，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时光觉得有动静了，疲惫地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多么阳光俊朗的少年啊。
是她的胡睿彬，他，终还是来了。
“你怎么来啦，我知道了，肯定是韩漪那个大嘴巴，出卖我了。”时光勉强地笑了笑，她觉得这样，气色会比较好一点，不过她又一想，自己的头发都没了，一定丑死了，又伸出手来想捂住自己的头。
胡睿彬把时光想要抬起的手也抓住，她的两只手，被握进了他的手里。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胡睿彬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时光。
“对不起，我没办法告诉你，你要高考，我反正都是这样了，告诉你了，我也好不了啊，你还会分心……”时光用力地说每一个字，一边说一边哽咽。
“你怎么会这样想？所有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一个！算了，这次我不计较你了，不过，没有下次，以后你绝对不能瞒着我任何事了。”胡睿彬哭着说。
“好，我发誓，以后一定不瞒着你做任何事。”
“时光，你放心，这么大的医院，这么多好的医生，你一定会没事的，等你治好了病，咱们一起上大学，毕业了就结婚，你想去哪儿住，咱们就去哪儿，如果城市太喧嚣，咱们就去郊区，和韩漪做邻居，咱们养许多许多花，你浇水，我就培土，没事晒晒太阳，再养一条狗，好不好？”胡睿彬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本想传递一种温暖，却无处不透露着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