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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2)

他咬住一只铅笔的笔头,默记一些大学专业的介绍。他听见班主任发表了一篇致辞,同学们情绪高涨,“嗷——”有人带头吼叫,接着呐喊:“青春万岁!”

高三(15)班的教室里,学生们或站或坐,吵闹声空前整齐。当然也有淡漠的局外人,许星辰和宋源都是其中之一。宋源正在惦记许星辰,许星辰则在眺望五中的教学楼,这场班会结束之后,她背起书包,冲向了五中门口。

人来人往。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微风和煦,阳光耀眼。

许星辰穿了一条格子裙,腰带被她拉高,裙摆更短。她知道自己的双腿修长笔直,符合大多数男生的审美。她甚至选择了略带气垫高跟的运动鞋,配合她的衣着打扮。这对一个向来不修边幅的高中女生而言,已经算是“精致”的极限。

她的努力没白费。

近旁有一位男生骑着自行车飞驰,冲她吹了一声口哨。

她却缩进了阴影处。

五中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路过许星辰的眼前。她半靠着墙壁,时不时抬头、回首、垂眸看地板,以此来缓解尴尬。每当有人观察她几秒钟,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呼吸急促,她拧了一下鼻子。

远处的凉风吹来,她的肩膀被一个男生搭住。那人掌心滚烫,触及她裸露的雪白皮肤,就像打破了固有的生理平衡,受到强烈的冲击,僵硬得挪不开手。

许星辰扭过脑袋,望见了宋源。

他远比许星辰紧张多了。他的脖子和脸颊泛着红光,如同一条缺水的鱼,误入堤岸,不知未来在何方。可他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握着许星辰的肩膀,刚一开口就说:“我们处个对象吧。”

他问:“好不好?”

许星辰没听清:“啊?”

宋源前进一步,迫使她退至墙角。建筑物的长影遮挡了他们二人,许星辰并未感到任何来自于异性的攻占与压迫。因为宋源绞着衣袖,抬不起头。他弓曲脊骨,半弯着腰,格外青涩地说:“我和你填报一样的志愿。我们俩有缘,总分只差两分。”

他吞咽唾沫,喉结滚动。

那感觉,像在等待一场终极审判。

他是莽撞的犯人,许星辰是负责裁决的大法官。

然而许星辰迟迟没应声。

她将额前碎发捋到了耳后,视线越过别人,直抵赵云深。赵云深驻足于宋源的背后,他侧身站立,远离阳光,风吹起他的衣领,露出精壮流畅的线条。

她的脸颊泛起热潮。

一瞬间,好像时间倒退,又退回了今年冬天。许星辰很怕冷,她戴着帽子、围巾和口罩上学。那天下了一场大雪,路面很滑,许星辰将近八点还没踏入校门,快要迟到了。她心里着急,脚底用力,自行车蓦然一震,翻倒在校门前,教科书与笔记本撒了一地,周围有同学路过——可是他们也要赶时间,没人帮她。

当时她身上很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忙着收拾东西。凛冽寒风中,隔壁五中的一位男生蹲下来,帮她一起拾捡。他动作灵活,手脚麻利,很快帮她整理完残局,将书包隔空一甩,扔回她手中:“上课去吧,我们都迟到了。”

那会儿,她想说:谢谢你啊,赵云深同学。

不过她记起来,他从没向她介绍过自己。他的奇闻轶事,都是她偷偷打听的。

而现在,他们进行过一次正式会晤,许星辰终于能坦荡直率地喊他:“赵云深!”

他回应:“在!”

赵云深的那种语气和态度,如同应付一场体育考试的点名。他双手揣进裤兜里,他身旁也有别的男生,那几个哥们瞅一眼许星辰,又瞄准了赵云深,“嘿嘿”地嬉闹着,推他一把,他笑着顺势往后退,倒着走了两步路。

他还问道:“许星辰,你吃冰淇淋吗?”

许星辰搓了搓手:“我请你吧。”

场面一度很复杂。

宋源的脸色由红转白。他已是不战而败。“五中校草赵云深”的名头如雷贯耳,许多女孩子都默默对他抱有好感。不过赵云深的花花肠子很多,生活重心不在学习上,完全不像老实人。

宋源的语言表达能力本就不强。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许多心理斗争,方才鼓起勇气开口,抓住许星辰表明心迹。但是,许星辰不仅没答复,甚至将他抛之脑后。

她跟着赵云深走远。

赵云深的同学们都很识趣,纷纷散开。

许星辰在报刊亭买了两只蛋筒。她一边走路,一边吃冰淇淋,过红灯时,她心不在焉,往前走了一小步,赵云深就拉住她的手腕,制止道:“等等,红灯危险。”

他说:“大马路上车来车往,不能不看路。”

许星辰点头附和,又问:“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赵云深道:“你中午回家吗?”

许星辰攥紧口袋里的诺基亚。等红灯的那一分钟,她挡住了屏幕,飞快给姑姑发短信:姑姑,我中午和同学出去玩,不回家吃饭啦。

她的姑姑立刻回复:好的宝贝,你们放松玩,姑姑下班了去接你。

收到了家长的允诺,许星辰告诉赵云深:“我不回家,可以玩到下午。”

赵云深邀请道:“跟我回家吧。我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家没什么吃的,我只能下碗面条当午饭。青菜肉丝面,加几个荷包蛋。”他的提议是如此的顺水推舟,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忸怩作态。

许星辰一度认为,赵云深经常把朋友们带进家门,那他还真是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她想。

*

临近中午时,许星辰跨进赵云深的家。

他住在普通小区的房子里,三室一厅,装修简单雅致。卧室的房门敞开,许星辰偷瞟了一眼,见到赵云深父母的婚纱照。她转了个身,望着另一个方向,发现一间属于男生的卧室,还算干净整洁,床单被褥都是深蓝色,台式电脑蒙着一层棉布,空调已经打开了,往外散发降暑的冷气。

赵云深卸下书包,待在厨房煮面。

他被蚊子咬了手背,可是锅中的开水滚沸,他便开口说:“帮我拿一下清凉油。”许星辰听得一愣:“你在跟我讲话吗?”他握着筷子,侧目看她:“除了你,我家还有别人?”

许星辰二话不说,立马在茶几上找到了清凉油。她蹬蹬跑进厨房,问他:“哪里被咬了呀?”他说:“左手。”许星辰竟然就弯腰,替他上药。

他怔然,微微失神,记起同学的话:我哥们在七中念书,他班上有个女生,叫许星辰,长得漂亮,性格特好,对人不设防。那哥们是许星辰的同桌,就想追她,嘴上又不敢讲,别提多愁人。

赵云深问她:“校门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的,是你同桌?”

许星辰惊讶道:“你认识他啊?”

赵云深唇角一勾,挑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他叫宋源是吧?”

许星辰双手抱拳,向他拜服道:“赵兄的交际圈很大,格局很广,遍布五中和七中的江湖。”

赵云深回复了一个抱拳礼:“哪儿的话,我们江湖中人很随便,没打过照面的朋友,只能私下聊两句。”

面条已经被他煮熟了,他顺溜地掌勺出锅,开始煎鸡蛋。他的厨艺真好啊,许星辰赞叹不已,比她要强得多了。

许星辰说:“我就没下过厨房。”

赵云深不假思索地问她:“你爸妈没教过你?”

许星辰坦白:“我妈妈很早以前就走了。我是爸爸和姑姑带大的,姑姑特别惯着我,不让我做饭买菜,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唉,我这么讲,你觉不觉得我有一点娇气呢?”

赵云深敲碎一个鸡蛋,头也没抬:“不算吧。我爸常说,男孩穷养,女孩富养。”

许星辰又问:“你爸妈工作忙吗?”

“不忙,”赵云深调侃道,“碰巧赶一块儿。他们俩都不想面对我的高考成绩,就先跑了,借口出差,后天才能回来,留我一人面对残酷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