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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99)

但孟叔叔留意到了,他给我买了一个,虽然做功不精致,却一样有蓬蓬裙和卷卷头,一样有会眨眼的蓝眼睛洋娃娃。

在我小时候,这几乎就是对父亲的所有想象了,以至于我一直对他不是我的父亲这一点耿耿于怀,跟照片上跟我有血缘关系的那个父亲相比,孟叔叔无疑要生动且亲切许多。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要看到这样的孟叔叔,他其实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身上有那么明显的,属于平庸男性的自私和卑怯。我心目中曾经高大有力的男人,我笃定他有坚定的雄性信念,会在危险关头义无反顾保护妻儿的男人,却会动手摧毁他的家。

当然他也有理由,他的理由还很成立,孟阿姨确实不是一个理想的伴侣,不管是作为妻子和母亲,她都有自身克服不了的东西。她观念狭隘,知识结构单一,想象力和智力都不出色,几十年如一日不会想要前进,心安理得呆在丈夫营造的角落里即可。

但也同样是这个女人,从来以他为天,把自己的全部交付到他手里,就如豢养惯了的宠物一样,从没想过在他面前袒露最柔软最脆弱的肚皮有什么不对。

所以她被伤害得很彻底。

我心里始终不能介怀的,是在明知这一切的情况下,孟叔叔怎么可以如此没有顾虑地,一下将人伤到根子里?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靠在傅一睿肩膀上跟他说这些,听完后他沉默了,然后他摸着我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说:“冉冉,我喜欢你的正直和善良,但你难道没发现,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你还是很幼稚。”

“我幼稚?”

他亲亲我的额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说我幼稚?”我扯住他的袖子问。

“你孟叔叔,在某种程度上是缺乏道德,但道德这种东西并非法律,它曾经具备强制性,但到了这个时代,它已经变得成为个人操守的东西,你信奉它,它就存在,你要不信奉它,它连成立的理由都没有。这个时代有强制性的是法律,但法律不会因为一个男人伤了一个女人的心而判他的刑。”

我沉默了。

“本来我就不赞同你搅和到他们家的事里头,行了,呆会到了医院,你别多说,我来处理吧。”他淡淡地,不容回转地说,“你身体还不好,不适合管这个。”

我皱了眉头,说:“傅一睿,那是我阿姨……”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但你也稍微顾及一下我,”他说,“你的前未婚夫的父母,不尴尬吗?”

我哑然了,我确实没想那么多,我抬头看看傅一睿刀削一样的轮廓,有点憋闷,但还是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勾起嘴唇,凑过来亲亲我的脸颊,又摸我的额头说:“还好退烧了。”

我闭上眼,其实有点不习惯,多少年了有点什么病痛都习惯了自己扛,突然之间有个人对我嘘寒问暖,这种感觉很奇特。

到了医院,我们俩朝住院部走去,幸亏一路上没碰见心外科的人,不然还得费口舌解释为何我请了病假却出现在这。我们径直去了孟叔叔的病房,一进门,却有一阵奇异的沉默,里面孟叔叔阴沉着脸,警惕地盯着孟阿姨,他身后躲着那个大肚子的肖宁,此时脸上表情有尴尬也有胜利的嘲讽,反正很精彩。而病房的角落,却有孟阿姨站着,含着泪,却反常地没出声。

我顿时觉得来晚了,忙过去搀着她的胳膊小声说:“阿姨,您来这做什么?来,跟我回去,疗养院的医生都打电话找到我头上了,你这样一声不响跑来这,大家都会担心……”

她似乎有点听不明白,嘴唇颤抖,眼珠子一转,一串眼泪直直流了下来。我看得心酸,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替她擦了,好声好气地哄她:“咱们回去啊,走吧,别呆这了,多没意思,走吧走吧……”

“不,”她低声喃喃地说,“詹医生说,要亲眼看看这个场面,然后深呼吸,深呼吸到不痛了,再走。”

我一愣,隔了几秒才领悟她说的詹医生是指詹明丽。我抬头看向傅一睿,傅一睿过来站在我们旁边,用他一贯缺乏表情的语调说:“那咱们陪她站一会,多两个人,没准能站久点。”

我心里惶急,想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对,我观察着孟阿姨,她即使人到中年,但这样瞅着人默默流泪的模样却仍然楚楚动人。我再看向那边那对男女,孟叔叔的脸色逐渐转向愧疚,然后是愧疚后的恼羞成怒,他踏前一步说:“紫筠,你别这样,我从没想过伤害你,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都有责任,再怎么样,你也已经捅了我一刀,差点把我捅死了还不解恨吗?我跟你说,咱们夫妻多年,我是个什么人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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