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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44)

傅一睿皱紧眉头,过来半抱住我,我身体一僵,想推他,他抱得更紧,我咬着嘴唇,开始神经质地发抖,拼命想控制也控制不了,我知道这也许并非病理反应,它可能就是一种心理性颤抖,但我在这一刻不想分析自己,我就是觉得冷,像一只来不及迁徙,留在冰天雪地里的鸟一样,发着抖等着冻死,心里一片冰凉。

“放松,放松,别咬着自己,放松……”傅一睿紧紧抱着我,摸着我的后背,用我从没听过的温柔的语调说,“冉冉乖,没事了,我在这,没事了啊……”

我哆哆嗦嗦地伸出胳膊攥紧他的白大褂,把头埋在他怀里,那一刻,我仿佛听见风吹过大片枯草所发出的沙沙声,我一直徘徊在那样一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中,树木都枯死,所有动物已经跑了,能跑的都跑了,河川干涸得只剩下龟裂的地表,来不及走而渴死倒毙的动物被秃鹰叼去皮肉,只剩下挂着残渣的白森森骨架。我一个人留在那,没有给养,没有交通工具,靠徒步根本走不出来。

你的系统已经崩溃,詹明丽如是说。

那不是靠哭泣,靠一个男性挚友坚实的胳膊和胸膛就能重建的;哪怕再给我一把手术刀,让我一口切开一百个人的胸膛,疏通一百个人的心动脉血管,我也没办法重建自己的系统。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水机抽干了,脚下一软,几乎就想栽倒,傅一睿死命拽住我的胳膊,托着我的身体,不让我掉下去。

我忽然就厌倦了,一种从骨头缝隙里冒出来的厌倦席卷全身,我推他,无力地做出推开他的动作,傅一睿没理会我,他把我打横抱起,高声喊人,不一会,好几个路过的医生护士匆匆忙忙推了担架床过来,他们把我弄到上面去,急冲冲地奔向某个地方。

我微微眯着眼,头顶淡蓝色的天空渐渐看不见了,这实在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我脑子里忽然想起初中的时候我去学游泳,怎么样也不敢游到深水区,孟冬在那边嘲笑我,一边把水泼到我身上一边骂我“胆小鬼”。

我伸出手,轻轻摸向自己颈动脉,我是专业外科医生,知道从那下手死得最快,而且我不会割得鲜血飞溅,刀口难看,不出十秒,一切痛苦就完结了。

最重要的是先找把趁手的手术刀。

我的手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握得那样紧,几乎用了捏碎骨头的力气。我抬眼看过去,傅一睿目光像要吃人一样看我,凶狠而恐慌,似乎我再摸一遍,他就要扑上来跟我拼命。

我看着他,他盯着我,我们没有说一句话,但彼此的意思都看得很明白。

全院都知道我跟他是老同学兼好朋友,旁边有谁安慰他:“邓医生已经赶过来了,傅主任,您放心吧。”

他一言不发,继续恶狠狠地看着我,使劲捏着我的手,一直到急救室门口,才恨恨地甩开。

在甩开瞬间,他死命盯着我,无声地说:“你敢试试!”

我忽然愣愣地流下眼泪来,眨眨眼,又涌出来更多的泪水。

邓文杰亲自带着人过来,我被他们摆弄了许久,插上一些导管,又给弄回病房,邓文杰摘下口罩揉揉眉心,不无遗憾地说:“真扫兴啊,还是不用开刀。”

我没有昏迷,带着氧气罩看他,邓文杰皱了眉头,挥手让护士和实习医生出去,久久看着我,露出忧虑的神情。

“我第一次遇见病人死于手术台上,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用一种难得正经的口吻对我说,“说起来很好笑,我宣布死亡时间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什么责任感啊自我谴责啊这种娘们唧唧的情绪,我想的是,原来刚死的人是这样的啊。”

“刚死的人,身体还没有出现尸斑,内脏也没有开始腐化,皮肤组织等还是柔软,甚至可能也还有温度,看着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很奇怪,你就是能知道这是死了,它在你面前就是一具没知觉的肉体,那不是人,那就是一堆无用的骨骼和脂肪,随时等着被丢到哪个地方处理掉。一个人在你眼前变成一堆肉,这就是我对死亡的最初感觉。”

“然后我才明白,原来我不是神,不是所向披靡的,我是个天才的外科医生没错,但我不可避免要遇到死人的事,我是能修补一个心脏,给堵塞的血管搭桥,器官移植,做各种高难度手术,但是我不能控制这个心脏在想什么,由什么东西确保它继续活蹦乱跳下去,张旭冉,我不是万能的邓医生,不是每次你有事我都那么凑巧站在急诊室门口穿好手术服等你。作为你的医生和朋友,我能做的很有限,而我每次想到这一点我都很挫败,”他定定地看着我,皱眉问,“你能别让我继续挫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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