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71)
宋一鸣转过头看了一眼何秋的墓碑，又说道：“你没有不肖，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将你妈妈放在心上，一刻都不曾忘记，这些她都知道的。”
乔云这一路上以来的不安，在这一瞬间好似一下子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抚顺了。
从前的时候她是不愿意承认何秋的死，也不愿意承认宁祖怀对她的与何秋的抛弃，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到这里，就能够一直自欺欺人，营造出何秋依旧活在这个世上的假象。
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却逼迫着她不得不承认，这么长久以来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然后，这种不愿意承认的情绪就变成了乔云的害怕与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何秋，这么多年以来，何秋一个人孤零零地被葬在地底下，她会不会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她一眼？为什么要做那些不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去找爸爸？为什么就这样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乔云说：“你骗人。”
说着说着，眼眶里面却开始有眼泪在打转，乔云深呼吸了一口气，半仰起头，强忍着想要将眼泪给收回去。
宋一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了解乔云有多倔强，如果可以，她绝不会允许讲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眼前。
宋一鸣只觉得很心疼。
他走上前，将乔云抱在怀里，让她的脸能够埋在自己的胸口，宋一鸣能够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透过胸口的衬衫，沾在了他的皮肤上。
那是——眼泪的温度。
宋一鸣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乔云的头，说道：“我没有骗人，我从不会骗你。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亦是。”
风吹过半人高的茅草，发出呼啸的丰盛，而远在B市的常茹，她坐在别墅阳台的藤椅上面，身上洒了一层金色的阳光，天气很好，微风徐徐，但是常茹心里，却是犹如惊涛骇浪过境，丝毫也不平静。
常茹第一次见到何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女人穿得寒酸、长得粗俗，言行举止也都是一副乡下村妇的粗鲁模样，难登大雅之堂，与她也是天差地别地不一样，就如一个是天成的明珠，一个却是不小心混入明珠之中的鱼目。
但是与此同时，常茹又是觉得命运太不公平，她样样都要比何秋出色，凭什么当初她与宁祖怀要被活生生拆散，而她何秋却可以嫁给宁祖怀，还生了孩子？
常茹自以为已经经受了命运的磨难，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乍然发现脚下出现了这么大的一块拦路石，丧失理智的女人，为了捍卫自己所谓的幸福，当真是什么都得出来，比如常茹，当时便便做了一个非常不理智的决定。
杭名峰接到了一个电话，当时他正在医院看杭慧，电话打来的时候，医生刚刚给杭慧做完检查，杭名峰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叮嘱护士好好看护杭慧，便神情晦涩地走出病房，到走廊角落接了这个电话。
“我不是说了，最近没有什么事情不要轻易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边是个年轻男子的生意：“所以我是有事，有重要的事，才不得已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杭名峰皱眉问道：“什么事？”
“他回来了。”
杭名峰：“谁？”
“倪杰。”
杭名峰：“……你说谁？”
那边的人又重复道：“倪杰。”
这次杭名峰没有再反复发问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紧紧抓着手机的机身，眼中顿时闪过一道阴狠的目光，只说了一句：“今晚七点，老地方，别让人跟着。”
“好。”
那边的人利落地应下之后，便挂断了通话，杭名峰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头渐渐茂盛的植被，口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倪杰！”
这么多年，逃了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吗？
杭名峰回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走了，护士正在给杭慧擦脸，这段时间，杭慧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不认得人，也不跟人说话，连饭也不会吃，全靠着营养针来续命，今次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时，却是难得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护士见到这场景，惊喜地说道：
“董事长！刚才小姐转了眼睛！”
杭名峰闻言，疾步走到杭慧跟前，却见杭慧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人，护士有些遗憾地说道：“刚才真的有反应的。”
“算了。”
杭名峰有些疲倦地说道：“我和小姐单独待会儿，你先出去吧。”
“好的。”
护士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走出了病房，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妇女两个人，安静地只能听到点滴的声音。
“慧慧，你到底怎么了？”
杭名峰在杭慧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已经瘦得几乎不成人样的杭慧，说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就和爸爸说，为什么非要这么糟践自己？”
“爸爸知道你都听得见，你哪里觉得不乐意你就说出来，你觉得爸爸哪里做得不好，爸爸改好不好？”
“慧慧呐，爸爸就只有你了，你让爸爸怎么办？”
“再难熬的时候爸爸都带着我们慧慧熬过来了，你就打算这样丢下爸爸，不管了吗？”
“慧慧，爸爸要拿你怎么办？”
无论杭名峰说什么，杭慧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听见，只是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地躺在床上，杭名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理了理杭慧睡乱了的头发，这样的动作，在杭慧小的时候，杭名峰是经常做的。
杭慧小时候，杭名峰忙于生意，杭慧则被丢在家里由阿姨照顾着。杭名峰回到家的时候总是很晚了，这时杭慧基本上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面睡着了，杭名峰每每回家，都要去看一眼杭慧，也像如今这样，伸手理一理杭慧乱糟糟的头发，有时候杭慧会不舒服地嘟囔几句，然后翻个身继续睡，有时候杭慧因为睡的太熟了，没什么反应。
所以这些回忆，也基本只有杭名峰记得。
杭名峰叹了口气：“慧慧，爸爸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爸爸带我们慧慧最爱吃的白糖糕，慧慧乖乖地，明天就给你吃白糖糕。”
话音落，杭名峰依旧没有得到回音，又是沉默了片刻，才从凳子上站起来，一个年过六旬的男人，原本还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的模样，突然之间好像平白又老了好几岁，恍惚之间还能够令人看见鬓角冒出的几缕白发，缓步走到病房门口，伸手搭在门把手上，想了想又转过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又是一声叹息，才按下门把手，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病床上的杭慧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面有难过，有怨恨，有不舍，也有不解。她爱自己的家人，但是她的理智又告诉自己，自己的家人做了错事，害了人。可是她不敢说出来，所以当初她疯了。后来好不容易克服了疯病，杭慧就小心翼翼地躲着父亲和叔叔，以为这样就能相安无事，可是偏偏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偏偏这次，杭慧没有疯掉。
但是这更加令杭慧崩溃。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亲人，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受害者的家属，更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内心。
杭慧想，要是自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了？
可是偏偏杭慧连死都死不成。
于是她想，索性就装死吧，装作自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这样也许就能好过一点。
可是时至今日，杭慧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好过了？她依旧做恶梦，依旧看见幻觉，耳畔依旧充斥着那些亡魂对她的质问，为什么要害人？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她们死得冤枉！死得不甘心！
最后，杭慧想，是不是她将这些事情的真相公布于众，是不是她去认错，就能够结束了这无穷无尽的折磨？父亲和叔叔确实很爱她，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可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爱一个人而否认了他所犯下的过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