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一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两个字：“……奶奶。”
宋老太太睁开眼睛费力的看着她，无力的手颤抖的指了指她的方向，宋如一被推了一下，她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那枯瘦的手。手被人虚虚的拢住，好像是被一块没有温度、带着棱角的寒冰包裹住了一样。
宋老太太看着她的方向，虚弱的问她：“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闻不问，甚至不让你回宋家，你怪过我吗？”
听到这话，宋家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宋如一平静的看着她，半响后才轻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好，奶奶就要死了，你就算记恨，奶奶也不知道了，那样苦的是你自己，所以忘了奶奶对你做过的错事好吗？”
宋如一嘴唇动了动，她想要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但是心里知道，自己真正十四岁的时候，是无法忘记的这一切的。
可是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有人小声的在她耳边恳求她：“如一，你应一声啊。”
宋如一的眼睛有些干涩，她道：“好。”
宋老太太激动的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却握空了，垂了下来：“好就好，其实啊，奶奶早就后悔了，”可是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她的眼睛在宋家人身上一个个看过去，最后不知道定格在何方，像是看到了她那英年早逝的小儿子，心电图发出刺耳的长鸣，拉成了一条直线。
宋如一走出了病房，到了楼下的花园边上的长椅上，慕容坐在那里，抽着一根香烟，看到她下来，慕容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多待一会？”
接着她又道：“我以为你是恨她的，当年是她将我们两个赶出了宋家的大门。”宋如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几个穿着病服在玩笑的小孩子，道：“我要是恨她，肯定也会恨你。”
慕容一惊，转头看着她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如一没有去看她略显惊慌的样子：“不过你比她好，她以为我害死了爸爸，将我们都赶出了宋家，可是你也以为我害死了爸爸，却依旧带着我，或许我应该感恩才对。”
慕容颤抖着手再度抽了一口烟，其实她并没有烟瘾，这包烟也是刚才临时买的，她被烟呛的咳嗽了两声：“……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爸爸离婚？”宋如一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
慕容声音粗粝的像是金属一般：“已经过去六年了，”
宋如一却非常固执：“我想知道，你因为爸爸的死恨上我，所以这些年才会对我这么矛盾，是不是代表你对他还是有感情的，那为什么和他离婚？”
“……如一，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婚姻并不是只要有感情就好的，你爸爸他不上进，没有事业心，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话题。”慕容伸手按着额头道：“但是我没想到……”
“没有上进心？”宋如一没想到，她爸爸对名利的淡薄在慕容看来，是没有上进心的表现。
她站了起来，依旧是冷静的，可是声音听得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你以为，当初是因为我要闹着要出门，所以才会在路上出了车祸，”宋如一打断了慕容将要说出口的话：“你以为，你们以为！我原来不想说，但是我看到你这么心安理得的撇清一切，将这一切怪罪到我的头上，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是你，是你当初要跟我爸爸离婚，是他想要挽回你，所以才会带着我出门，所以才会遇到酒驾，发生车祸。”宋如一看着面色突然变得惨白的慕容，后退了一步问她：“你当初会因此责怪上我，那么！”她加重了语气看着慕容问：“你现在知道一切了，你会因为间接导致丈夫车祸去世，女儿躺在医院里三个多月，恨上你自己吗？”
“你撒谎？要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慕容站了起来，厉声反驳她。
“我撒谎？”宋如一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顾南泽看着顾诚远一样：“你难道真的没有发觉过吗？宋家那些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当初爸爸在想些什么吗？！就算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不在事后问我一句，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就像他们一样给我定罪了呢！”
“无非就是为了自我安慰而已。”宋如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如一！”慕容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声，近乎惊惶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而宋如一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第29章 第 29 章
医院往左走, 有一大片中高档小区，宋如一坐在花园广场一侧的长椅上，这里有个儿童乐园。她看着游乐园有孩子们在里面嘻哈玩闹，家长们大多站在一旁, 等着他们玩的尽兴或是累了, 还有坐在旁边一边注意着孩子一边和别的家长说话。
一个身穿白色休闲运动服, 身姿挺拔，大约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在她身边坐下。宋如一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道他发觉之后竟然面露尴尬之色。他一手握拳, 掩嘴咳嗽了一声, 对着转回了头的宋如一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是你堂哥宋其琛。”
见她没有应声, 他脸上尴尬之色更浓, 但还是继续道：“对不起, 你刚才和你妈妈说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我也不是故意跟着你过来的, 刚才那样子, 我怕你出事。”
依旧是一片沉默，宋其琛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个将近六年没有说过话的堂妹交流, 他看她的视线一直盯着游乐园栏杆里玩闹的孩子们。抬高了语气对着她道：“你想玩吗？我带你去迪士尼吧, 那里好玩的项目比这里多, 你肯定会喜欢的。”
“你说话的样子, ”宋如一终于开口了, 无视了宋其琛期待看着她的眼神, 一字一句道：“很像一个骗子。”
“我, 我不是骗子，”宋其琛急道，他站起来上下摸着自己的口袋：“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身份证，”但是摸到一半就停下了，宋如一是他小叔的女儿，身上一半的血脉和他一样。但是此刻两人说话却还要千方百计的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低声说道：“身份证我没有带在身上，但是我跟你保证，我不是骗子。”
宋如一双手按在身体两侧的长椅上，仰头看着这个之前在病房里见过的青年，道：“我知道你不是骗子，我只是说你说话的方式很像骗子。”
“哦，”宋其琛总觉得自己今天笨拙的要命，重新在她身边做了下来，再一次小心翼翼的问：“那么迪士尼你想去吗？”
宋如一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玩累了跑到一边，扑倒张开双手迎着她的爸爸怀里的小女孩身上。她爸爸一把将她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两人笑容明亮的说些什么，往游乐园外走去。她收回了视线，回忆了一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游乐园了，算起来六年吧。”
六年，这不是宋如一离开宋家后的年数吗？宋其琛脸上露出一丝气愤：“这六年来你妈妈从来没有带你出去玩过吗？”他刚才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只觉得这位堂妹这几年真的被错待了，那位小婶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宋如一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态度，转头看了他一眼后道：“因为我八岁时那场车祸，车里有着迪士尼的门票，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当时因为我想去玩才会出车祸的。”
宋其琛一下子顿在哪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燕京好玩的地方这么多，为什么要提迪士尼。
“对不起？”他低着头道歉。
宋其琛觉得，宋如一的态度有些诡异，她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此时只听她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也不清楚前因后果，所以没关系。”
“你，你……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些说出来？”
宋如一沉默了良久，才道：“因为当初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爸爸，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么多人都这么觉得了，那么我也应该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