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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就是这样的鸟儿(4)

他咽了咽口水,忙接住下一句:“听说殷阁主也曾在这块石头上歇息过。”

如刀刃刮在身上的寒意一滞,随后竟然缓缓消退了。

季玉山心里乐道:“此鸟果然有猫腻。”

不等他想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腕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拎起来丢到了一旁。

季玉山揉着屁股爬起来,以为此招不好使,正打算出声给被编排了的殷阁主道歉,就看见灵江盘腿坐到了他刚刚趴着的石块上,双手搭上膝盖,闭上了眼,歇息起来。

“……”

果然,殷成澜三个字阴魂不散的好使。

后面的路走的无比顺畅,基本就在‘这是殷阁主吃过的面’‘殷阁主喝过的小河’‘殷阁主午睡过的大树’下舒坦度过,转眼就到了孤绝万仞的万海峰。

万海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山势陡峭起伏,近乎直上直下,山脚下是数十丈光滑的崖壁,崖壁四周被苍茫大海包围环绕,海水将崖壁洗刷的无路可走,当真如此峰名所唤的那般,是盘踞万海之中央的陡峰峭壁。

山峰伫立在蔚蓝的海中央,尚且不知海面下还有多深,峰顶之上云雾缭绕,驭凤阁就在那片朦胧白云间,如鸟入云海,远离凡尘。

季玉山望着巍峨的万海峰瞠目结舌:“我怎么上去?”

灵江目光一转,季玉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望见云海之间竟有数十条粗壮的玄黑色铁链从峰上射下,另一端钉在岸上相对山势较矮的山林间,就好像有人用铁链将万海峰栓在了凡尘俗世,将那孤绝飘渺的山峰在人间烟火中沾了个边。

如若是轻功卓绝,顺着那玄铁锁链也能攀上万海峰上。

不过季玉山的话,就只能望链兴叹。

灵江幻成小黄鸟,翅膀扇动着从海面刮过来的海风,波澜不惊道:“原地等候,每日午后会有人下峰接人。”

“哦,好。”季玉山见他在海风中飞的摇摇晃晃,似乎稍不留意,就能被海风卷走,便道:“你不与我一同等了?”

灵江看他一眼,算是默认,留给季玉山一个圆滚滚的小屁股,扑棱着小翅膀飞走了。

飞的无比干脆利落、摇摇欲坠。

季玉山望着他逐渐渺小的背影,想到一事,忙大喊起来:“少侠——哎,内小鸟——”

岸上惊起一群落地啄食的小麻雀,大眼瞪小眼,一个比一个小。

季玉山:“……”

他垂下肩膀,失落的抱着包袱。

这时,冲进海上的小黄鸟又扑扑棱棱飞了过来,悬空停在季玉山眼前。

灵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季玉山一笑:“我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下姓季名玉山。”

灵江漠然道:“灵江。”

季玉山道:“驭凤阁里是不是只有一只像灵江公子这种鸟……人,鸟人?”

灵江扇着翅膀,默默无语:“妖。”

季玉山笑的更欢:“与我猜想没差多少,在下相信灵江公子即便是妖,也一定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样的话,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会告诉其他人。”

灵江不傻,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如果他且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那身份就要曝光了,小圆眼将季玉山扫了一圈,轻飘飘的完全没当回事,理都不理的又飞入了云海里。

季玉山在他身后摇头直笑,把江湖异事录塞进怀里,抱着包袱仰头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峰,慢慢的,脸上的笑容淡去了。

灵江这一趟路迷的七荤八素,比规定的时间晚了五六日,他扑棱着翅膀刚飞到自己的鸟舍,就听舍中传来训斥声,

被训斥的那人缩脖子缩肩,形容猥琐,腰上别了个脏兮兮的酒囊,手里握着根鞭子,战战兢兢低着头,时不时点头哈腰,卑躬屈膝——那人正是灵江所在鸟舍的训鸟人,人称老赖子,做事也是无赖至极,人前摇尾巴讨好装可怜,人后污言秽语什么都骂,而且常常用鞭子抽打舍中的信鸟,骂它们没一个好东西。

驭凤阁有三万多只信鸟,良莠不齐,种类杂多,阁中有非常详细的等级、品种分类,按信鸟优良来分的话,共分为‘天地玄黄’四大舍,天字舍中的信鸟品行最好,古有云“飞放论骨,论神,凡睛有光彩,目光如电,翅有骨力,六事翮刚劲者,即为佳品”。反之,则黄字舍的信鸟品质最差,多为老弱病残,断翅残爪。

四大舍中又有细分,每字舍下又分为天壹、天贰……黄壹、黄贰等,以此类推又有十舍。

灵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于是在黄字舍里混吃混喝,活的没心没肺。

训斥的上级刚一走,老赖子便就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吐沫,解开腰间的酒囊灌了一口,骂了两句娘,眼睛一斜,看到他那鸟舍里唯一一只能管点用的小黄鸟拖拖拉拉回来了。

“你娘的,你怎么不溺死了,还知道回来,白吃老子的,不干活。”老赖说着,扬起鞭子朝灵江抽去。

灵江站在房檐边上,低头往下瞧,眼见鞭子过来也不动弹,挟裹着灰尘的鞭尾哐哐当当横扫过一大片砖瓦,下一刻,灵江抬起小爪爪,将手指粗的鞭子踩住了。

他这一坨还没鞭绳重,踩住鞭子的力气却让训鸟人怎么都抽不出来。

老赖喝酒喝傻了脑子,以为鞭子是挂在了什么地方,怒骂一句,抓紧鞭柄用力往后猛地一扯。

灵江突然飞起,鞭尾骤然失去重量,化作一条小蛇迅速回抽,精准的抽到了老赖的脸上。

老赖子哇的一声捂着脸大叫起来,手里的酒囊掉下来洒了一地,灵江把爪爪上的小竹筒甩到训鸟人的脸上,落在地上啄了几口倾洒的浊酒,然后心满意足的飞进了自己的鸟窝,任由训鸟人在外叽里呱啦哇哇大骂,他将屁股对外,脑袋藏进翅膀下面,借着那点酒意睡了。

万海峰有万仞之高,夜里涨潮时,仍旧能听见崖壁下的海浪翻搅的声音,半夜,灵江竟然失眠了。

他坐在笼前,将脑袋歪在竹制的栏杆上,望着皎洁的玉盘从森林里升起,高高悬在蔚蓝的夜空,纵然是深夜,驭凤阁上也能见滑翔的飞鸟从朗朗明月上一闪而过,钻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灵江本来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尖锐的鹰嗥,眸子立刻清明起来,紧紧盯着背对月色朝驭凤阁飞来的黑影。

黑影显然也是一只鸟,但张开的两翅足有两丈长,整翅张开,将身后银月遮住了大半,腹下脚爪如铁钩一般,被月光一照,折射出寒铁的冷光,它飞的极快,似电闪雷鸣,划过树梢时带起一阵疾风。

那是一只海东青,是世间飞的最快和飞的最高的鹰,传说十万只神鹰才能出一只海东青,所以,它又被称为“万鹰之神”。

驭凤阁,乃至整个大荆王国就只有这一只海东青,灵江冷冷的盯着它的影子在驭凤阁的高空盘旋鹰嗥,然后向峰顶的一个地方飞去。

虽然灵江不怎么认路,但他知道那只鹰的去处——殷成澜的住处。这只万鹰之神是他的座下宠物。

殷成澜只有这一只飞鹄,却一只能抵阁中三万信鸟。

灵江的眼里倒影着海东青银月如钩的身影,漆黑的瞳仁中仿佛有寒光,他浑身的羽毛都无意识炸了起来,周身散发着如临大敌的凛冽和肃杀。

海东青在夜空一闪而过,只留下月下树梢晃动,灵江望着它的影子消失在山头,直到连它身后的风都散尽,灵江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垂眼望着自己耷拉在笼子边上的爪爪。

鸟爪上代表身份的铁环锈迹斑斑,在夜里晦暗不明,但他仍旧能感觉到铁环粗糙的质地剐磨着爪上细嫩的皮肤,训鸟人等级底下,所配备的脚环也好不到哪里去,灵江嫌弃的抖了抖爪爪,那上面不仅刻着信鸟的编号,还有训鸟人的姓名,代表着信鸟与训鸟人荣辱与共。

灵江心想,那只海东青的脚环上刻着的毫无意外应该是个‘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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