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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颗星星照亮你(87)

作者: 山南南 阅读记录

老板皱眉,复又叹了口气:“哎……那你都拿去吧,不要钱。”

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与善意,让方辰还没走到墓前泪就先淌了下来。

沉沉暮色中,似乎有人先她一步到来。

“都有快二十年了吧……你在底下还习惯么?”那石碑前蹲坐着的男人,语气悲怆,“我来晚了一天?不晚,你这碑上面的时间刻得根本就不对。我总觉得,只要我不知道,你就还在,你就没死。但为什么第一个发现你的人偏偏就是我?呵。”

将酒洒在墓前,男人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啊……好着呢。十好几年没见,长大了很多。看着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像瑛子,但更像你,就连那性格也和你一样的轴。”

“这孩子居然半路跑来学画。哎,我都不乐意教她好吗?总是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缠着人问,想法是一茬接一茬的,没个消停时候。她还总以为我没认出她来,但她哪儿知道啊,自己那眼珠子一转,心思就全写脸上了!跟你一样,傻子才看不出来,呵呵。”说到这里,男人居然笑了起来,“但是这孩子多好啊!聪明、勤奋、有天赋,还憋着骨子不服输的韧劲。如果你还在,她也不至于走这么多弯路,到现在才摸进门……你说,你和瑛子怎么忍心,就把她丢这儿了呢?”

男人笑到一半,声音里开始点哭腔。

“你恨吗?你当然不恨。你都化成灰,和瑛子长长久久去了……但我恨呐!那邢江来凭什么就能为所欲为地支配别人的人生?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大手一挥,名额一换,两条人命就没了。你说,他这每天晚上,能睡得安稳吗?啊”

……

夜风吹动树枝上干枯焦黄的树叶,发出干燥又脆弱的沙沙轻响,合着墓碑前面那个人的低语与哭泣,就像在吟诵一首来自久远时空中的悲凉诗歌。

待那人情绪平复,方辰提着步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顾亮脸上先是一惊,但随之,又释然一笑。

“你……来多久了?”

“很久。顾伯伯,我都听到了。”

顾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方辰的肩膀:“好孩子,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和你没什么关……”

“和我有关系。”方辰笑了笑,“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您不用担心的。”

待顾亮走后,方辰将花篮摆好,退后一步,对着父母的墓碑就重重地跪了下来。

咚、咚、咚。

直起腰,方辰看着那两张巴掌大的黑白相片,笑了。

男人清俊儒雅,女人美艳明丽。

多美好的两个人啊!

但如果是活生生的,就更好了。

┈━═┈━═┈━═┈━═┈━═☆

第二天,方辰是在美兰苑那间小卧室的床上醒来的。

已经十点了,却没人将她叫醒。

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几点睡,几点醒,都可以的。

但方辰还是将手机从枕下拿了出来——可惜早在昨晚,它就已自动关机了。

插上电源,洗漱完毕的女人将其打了开来。

拨号图标上的数字,红得触目惊心。

一共二十八个未接来电,最迟的一个,凌晨四点半,来自邢觉非。

这人又是一夜不眠?

所以,方辰该为此感到愧疚吗?

也许吧。

毕竟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那就再去一趟那里吧!最后一次。方辰对自己说。

门是王妈开的,她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这会儿直接皱成了一团。

“你还知道回来?!”邢江来坐在沙发上,抬手重重地拍了拍扶手,“谁让你去美院的?啊?还旁听……你打算瞒天过海过一辈子吗?!星星,你太让我失望了!”

呀,知道了呢!呀,发火了呢!

方辰在心里冷笑。

抬眼,方辰看了看厅里其他两个人——邢觉非欲言又止,秦月白则一脸无奈。

都等着她认错呢。

她偏不。

“确实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只是来拿点东西而已,拿完就走。不会再回来了。”

方辰的回答,显然不在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意料之内。

“囡囡,你在说什么啊?”秦月白挡在暴怒的邢江来面前,一脸不可置信,“快,认错去!你只要服服软,你舅舅这边……”

“舅妈,我做错什么了?又要认什么错?”方辰看着这个温柔的女人,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因为画画吗?我为什么就不能画画呢?”

“是怕我重蹈父亲的覆辙?还是……因为某个人,在心虚,在害怕啊?”

“囡囡,你……”

秦月白几步走到方辰面前,想要拉住外甥女的手。

将她的手轻轻挥开,方辰垂下眼,终是将这第一滴泪,流了出来。

“舅妈,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爸他不该走得那么早!”

她这句话,犹如一颗惊雷砸下。

轰的一声,大厅里余下三人的脸色就此发生了剧变。

邢江来脸上神色快速转换,然后便颓然坐下;秦月白满脸惊异,面上血色尽褪。

而邢觉非,则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方辰。他的眼神先是震惊,然后是恍然,再然后……是深深地悲怆。

秦月白嘴唇翕动,语调支离破碎:“是谁?!是谁和你胡说了些什么?你爸爸他、他……”

“他怎么?他很懦弱,很无能,是么?只是因为出国名额被人顶了下来,就跑去自杀了……多么没用,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啊……”方辰扬着下巴,任泪水自脸颊上淌下,“但有了这一次,下次呢?是不是只要背地里那双手还在,他就永远去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人答她的话。

因为没人能答得了。

方辰低头轻笑一声,继续道:

“这是种什么样的人生?揣着满腹才华,却像一个木偶似的被人提溜着,只能按着一个人的意思来活。我爸爸他根本就没有希望!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当一个合格的妹夫、一个本分的丈夫、一个完美的父亲和一个不会痴心妄想的傻瓜!”

话说到最后,女人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但她的质问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将某些人虚伪的面具直戳了个稀巴烂。

“如果换成你们任何一个人,这样的人生还能继续吗?易地而处,谁又能比他做的好?谁能更好?!”

方辰声嘶力竭的控诉一句接着一句抛出,她尖利失控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不停回响。

“舅舅!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是你!不是画画!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其实根本就无法面对自己犯了错的这个事实,对不对?”

“你比我爸爸更懦弱!!”

听到这句判语,邢江来的嘴唇开启,又合上。好几次。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他怕。

怕承认是自己犯错,所以才将所有的怨恨与后悔都转移在了方遒身上。

他懦弱。

懦弱到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过,只敢靠压抑一个无辜女孩的梦想来过活。

对自己,对方辰,邢江来都无话可说。

“你还我爸爸!还我妈妈!还我梦想!把他们都还给我!还给我!”喊完这最后一句,方辰几乎是虚脱一般地跌坐在了地上。

在她身下,那一片片从意大利空运来的手工瓷砖,肌理细腻,触感温润,没有半分冰凉。但刺骨的寒意,还是从脚底直冲到方辰的心窝子里。

好冷好冷。

这座冰冷奢华的大宅子,关了她整整14年。

在这里,方辰扮演着这群人心目中的完美女孩:她乖巧、温驯、懂事,得体;她孝顺长辈,友爱兄长;她低眉顺眼,她安静服从,甚至都不曾大声说过话。

青春期的方辰也曾有过躁动与反抗,但那自由的小火焰还没完全燃起,就已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直接捂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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