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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限将至(76)

闻罪二话没说,就命人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在宵禁空旷的大道上,一路疾驰的把戚一斐送到了报恩寺。那异象在天空中形成了挺长时间的,但再长也不可能比戚一斐从皇宫前往报恩寺的时间长,他死死的握着闻罪的手,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错过了好友真正的最后一面。

大概是得老天垂青,虽然异象没了,但张珍还是在的。他的身体已经淡的,哪怕戚一斐握着闻罪的手,也没有办法能够全部看清楚他了。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轮廓。

生死簿上,张珍的话再一次刷了屏,他的思维很快,生怕自己没有来得及说完全部想说的,就消失不见。

【明明不想与你道别的。】

【抱歉,下午的时候,我骗了你,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感觉了。】【但是我这个人啊,真的,不太擅长道别。】【该说些什么好呢?就,啊,对了,闻罪藏了个秘密在报恩寺,他大概准备当做惊喜给你,但是我才不会让他如愿呢哈哈哈哈哈。你快去看,保证你,大概,再不会说什么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了。】【至于我……】

【这辈子认识你,值了!】

张珍在最后一刻的笑脸,与他儿时重叠在了一起。

“我是次辅之子,我叫张吉,你就是戚一斐吗?那个吉星戚一斐?哇,你长的可真漂亮啊,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成为挚友的!”

随着张珍的最后一句话,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再起了一道亮光,快如闪电,亮如白昼,划过夜空,由报恩寺所在的方向,直直坠落到了景将军府附近。

就像是张珍那个人,永远是不甘寂寞,又闪闪发亮的。

他连投胎,都要投的那么与众不同。

第44章 放弃努力的四十四天:

报恩寺的高僧们, 早在之前的异象发生时,就已经穿戴起上好的袈裟,竞相从禅房里走了出来。其他雍畿寺庙里, 能够看到的僧人们也一样,他们几乎是在同时, 原地打坐,默诵起了经书。一直到异象彻底消失, 法相庄严的念经声,仍不绝于耳, 余音绕梁。

这是自十六年前,戚一斐与他阿姊出生之后, 雍畿再一次发生的一看就是祥瑞的异象。哪怕当今圣人并不信奉这个, 也还是有人大胆的将其联系了起来。

陛下刚登基,就夜半惊现祥瑞,这肯定预示着什么啊。

特别是在陛下根本不信这些, 甚至极端厌恶的情况下, 老天爷还能不计前嫌,降下异象以示恭贺,这、这……这陛下将来得成为怎么样的有为之君,才能配得上这样的阵仗?

礼部的官员们,彻底睡不着了, 因为他们要想的更多些, 好比他们明日早朝的时候, 到底要不要把此事上报?报到何种程度?陛下会生气还是喜欢?

报恩寺的和尚们也差不多。至少一心求发展、共建设的监寺, 是肯定要多想的。

好比前不久陛下命人秘密立起的东西,也好比今夜突然送来的玉瓶,更好比刚刚低调前来、十几年前就已有吉星之称的戚亲王……监寺虽没办法把这些都串联起来,却也敏锐的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和今晚的异象脱不了关系。

监寺合掌念经,在心里放下了对此事的探究,不管有没有关系,有何种关系,这等贵人的事,都不是他能够管的了。

就好比,此时此刻,戚一斐的泪流满面。

这也不是外人能管的,甚至他们都不敢看,早早就被丁公公清了场,戚小亲王脸皮薄,陛下又是个老流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丁公公比谁都门清。

戚一斐仰头,望着无垠的漆黑夜空。

那里曾经有过五彩斑斓的异象,一如那里曾经有过戚一斐最好的朋友。

朋友贵精不贵多,每失去一个,对于戚一斐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闻罪不知道戚一斐怎么了,但还是尽己所能,安慰起了戚一斐。他先是为戚一斐拭泪,又握紧双手给戚一斐温暖,最后才试探性的把戚一斐抱了个满怀。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了一起,抱了许久,仿佛已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戚一斐哭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他只能一边悄悄的把眼泪蹭到闻罪的胸前,一边闷声说:“我其实不爱哭的。”

“嗯,你最坚强了。”闻罪就像是哄着宝宝一样,小心翼翼的哄着戚一斐,绝口不提在他印象里,从小到大戚一斐到底哭了多少回。

小时候的戚一斐,真的很爱哭,比他阿姊还爱哭。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委屈。

据说,戚一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哪怕是娘奶把他喜欢的小布老虎稍微拿开一下,他都能气的哭上一场。甚至哪怕是见到天和帝,不懂事的戚一斐也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并没有什么,一见天子就笑的奇迹。但偏偏天和帝就认准了戚家的龙凤胎是吉星,哪怕是哭的撕心裂肺,都是可爱的。

待戚一斐稍微长大一些,懂点事之后,他终于不再扯着嗓子哭了,还经常想要假装小男子汉,遇到什么都忍着不哭,但,根本忍不住。就好比闻罪第一次见到戚小斐时,他被一匹小母马,都能吓的眼角微红,睫毛挂泪。

随后的幼儿期、童年期也是一样的,和他阿姊吵架,明明气势十足,但吵着吵着,自己就先哭了。

每一幕都是闻罪的珍宝。也……让他真的很想在其他地方把戚一斐欺负哭。

“真的,至少我长大之后,就不爱哭了。”戚一斐再次哽咽着强调,一个大男人,爱哭,这可真的太丢脸了,“我连送我阿姊去西北,都没有哭的。”因为他阿姊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早替戚一斐和戚老爷子把眼泪哭完了。

戚一斐抬起头,挑起一抹嫣红的眼尾,郑重其事的对闻罪强调:“我就哭了两次!两次!都被你遇到了。”

或者说,大概正是因为有闻罪在,戚一斐才会想要哭出来,他只在让人觉得安心的人面前哭。

“那真是我的荣幸啊。”闻罪的手,还在拍哄着戚一斐,见气氛渐入佳境,闻罪才终于因为忍耐不住好奇,问了出来,“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张珍走了。”戚一斐试着和闻罪说出真相,但他能够说出的话,目前就只到这一步了。

闻罪略显错愕,却在反应过来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隐忍着没说,但他真的很担心戚一斐,如今,戚一斐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大概有些人就是这么迟钝吧,接到朋友死讯的时候不会哭,参加葬礼的时候不会哭,反而在遇到某件寻常的小事时,才会真正的意识到,那人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只有当戚一斐哭出来了,感情才会得以宣泄,也就预示着他可以慢慢从失去朋友的阴影里,试着往出走了。

“以后,还有我陪着你啊。”闻罪小声的戚一斐的耳边低喃,无论戚一斐想要去做什么,他都会想到办法与戚一斐一起的,“先生,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

那一声“先生”,就像是带着电,流过戚一斐的全身,让他酥麻的厉害。

戚一斐腰一软,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闻罪身上。

但也在电光火石间,让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一年,他还在宫里的时候,穷极无聊,非要和张珍、傅里争辩,先生和老公是一样的,都有丈夫、相公的意思。

张珍笑他,老公明明是对太监的尊称,即便是他,也知道太监不可能当相公。

傅里也举例,先生就是对课堂里夫子的叫法,哪有叫自己相公先生的?

戚一斐一人难敌两口,连一向帮他的阿姊,这回也不站他这边了,他只能一个人躲到一边去生闷气,翻来覆去的想着,在他的印象里,就是这样啊。

所以说,他的人生经历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戚一斐无处可以倾诉,就问了自己身边一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太监:“你说,先生是不是相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