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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限将至(5)

赵院使前脚被戚一斐赶出了郡王府,后脚就被叫到了重华殿问询。

闻罪自当上摄政王以来,就一直很忙,一是他本身的性格,决定了他很难再信任别人;二也是因为辅佐君王的内阁,基本已经停摆,形同虚设。只能闻罪亲力亲为。

摄政王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关心征南郡王的病情……这是什么精神?病的不轻!

赵院使没把事情办漂亮,白跑一趟,根本不知道戚一斐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实话。又回想起在郡王府受的窝囊气,他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球微转,就编起了瞎话。一路高能,因为全天下都知道,闻罪最不想听的是什么。

“不是臣不去给郡王爷医治啊,殿下,但郡王爷就是不信我们,觉得我们要害他,吵着嚷着要什么老神仙……”

闻罪手上的御笔,猛地就停住了。

听到这话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恨不能立刻割了自己的耳朵,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请摄政王息怒。

如果说老皇帝是迷信的峰顶,那闻罪无疑就是反迷信的斗士。他们父子俩站在南辕北辙的极端,死命的否认着彼此。

天和帝可以仅因为戚一斐出生在大捷之日,就视他为吉星,恨不能养为亲子;

自然也可以因为闻罪的生日是中元节(鬼节),而对这个第七子避如恶鬼,以‘罪’为名,镇压重孽。

闻罪本贵为中宫嫡子,却也是因为做了戚家姐弟的对照组,才被人所熟知,深受迷信所害。他幼年在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皇后旧宫,很是过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所有人提起他,不是他害死了他的母后,就是他有可能会克了他的父皇。

等掌握了实际的权柄后,闻罪这段略显不堪的过往,就人人谈之色变了,根本没谁有那个胆子再去和闻罪谈什么命理。

而赵院使口中的老神仙,正是当年给闻罪批过“父子必有一伤”的方诸老者。

当然,戚一斐和他阿姊这对吉星的奠定者,也是方诸老者。

在静的犹如一个坟地的宫殿内,连呼吸都仿佛成了罪。过了不知道多久,闻罪这才重新伏案,开始了笔走龙蛇的批阅,再没有问过戚一斐一句。每一笔下去,都力透纸背,难掩戾气。

等闻罪从奏折中回神,已是月上中梢,更鼓都敲过两遍。

赵院使在冷硬的地板上跪的两股颤颤,汗水已经反反复复湿透了衣衫,他却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摄政王始终都没有让他起来。

“知道错了吗?”闻罪坐在上首,目光冰冷,好像终于想起来脚边还跪着这么一个人。

“臣知罪。”赵院使嗓子都干了,嘴唇干裂紫白,但他还在尽可能的把话音说的圆润又饱满,好不叫摄政王费神。

“错哪儿了?”

“……”赵院使心态当场就崩了。

闻罪也懒得再废话,直接带人就出了重华殿,离了皇城。但哪怕闻罪已经走了,赵院使仍没被叫起,只能一直跪下去。

当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摄政王忽然就有了出宫散步的雅兴。

这一散,就在宵禁之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散到了郡王府的后门。上好的栎木,六方的门簪,兽面御环,金漆朱门。一墙之隔,隔着他的梦。

闻罪最终还是决定要亲自规劝一下戚一斐,不能迷信,讳疾忌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闻攻:(操碎了心)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朋友!

戚受:……你谁?

第5章 放弃努力的五天:

这一晚,戚一斐刚巧也没睡,他正盯着他的沙雕金手指猛瞧。那惜字如金的页面上,好不容易又蹦出了一行新句子。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戚一斐躲在树屋里,跟念咒似的翻来覆去的默诵,偶尔还抬手在宣纸上写几笔,来回的推敲。他可不敢再在房间里乱画了,下午雅客来给他收拾被褥,看着他身上和被子里的墨汁,眼神都不对了。

不管雅客小姐姐都脑补了什么,反正不能再让她瞎猜下去。

在所有人都睡下,郡王府变得一片万籁俱静之后,戚一斐独自一人,提灯爬上了郡王府后院的树屋。

树屋造型简单,承重却强,秋千、滑梯等一系列儿童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这还是戚一斐幼时突发奇想,非要闹着祖父给建的。树屋落成后,戚一斐惊为天人,一度怀疑自己怕不是个建筑方面的旷世奇才,竟能有这么多大胆又独树一帜的想法,自我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直至如今恢复了现代记忆,他才再不敢这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卖自夸,要脸。

虽然五彩缤纷的童年,回忆起来有点羞耻,但至少给了戚一斐一个秘密据点,足够安静,又私密,他也就将就了。

戚一斐半窝着身子,把自己整个人艰难的挤在了一张小板凳上,双膝并拢,权当小桌,在上面放好宣纸,就着怀里夜明珠的微弱光芒,开始涂涂改改。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戚一斐自小,脑子里就总能蹦出这么几个朗朗上口,又浅显易懂的句子,不用人教,就养成了一套独属于他的行事习惯。

左思右想,戚一斐最终还是在“好事”上,画了一个圈,嘟了好些个墨点子。

他觉得功德簿这也许是在提醒他,可以做好事,走功德换寿的路子。虽然老套了一点,但再老套有穿越老套吗?有穿越之后必然有个金手指老套吗?

只是,怎么才能算是做好事呢?

他小时候救过人命算不算?

或者从现在开始开粥棚,舍饭菜,拼命扶贫?再不然,无偿酬军?就捐给他姐夫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戚一斐这人从小到大就有个毛病,一到晚上,不是突然忧国忧民,就是脑洞大开的自己给自己编故事,好像不开个剧本、造个梦,这个夜晚就不够完整!

他是越想越兴奋,一路朝着未来“修桥铺路塑金身”就去了。

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戚一斐其实也隐隐觉得,他这个“做好事=增加寿命”的逻辑链,有点扯淡,不太能够成立。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靠谱的,不管如何,他都要试试!

就在此时,戚一斐忽听到了一些动静,来自院外,不是很急、但也挺明显的脚步声。

大启自太祖建国以来,就实施了极其严苛的宵禁,犯夜的后果很严重。特别是京师重地,刑罚加倍。从一更三点的暮鼓,到五更三点的晨钟,若有人于这个区间,在大街上无故乱跑,基本就是在邀请禁卫军来教你做人。

戚一斐从跑风漏气的窗户里往外一看,正看到那日闹市之上,给他提过意见的公子,在大街上闲庭信步。

之所以能肯定是对方,实是那背影太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有些人,好像生来便有这样的本事,站在任何地方,都会成为令人瞩目的焦点。几可入画,贵气天成。

不等戚一斐再多感慨,他就看到了一队身着醒目红衣的禁卫军,不远不近的缀在拐角。

马上就要逼近!

虽然看对方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那普通人家根本养不出来的气度,很可能禁卫军真遇上了,也不过问询几句,就会放过。

但万一呢?

戚一斐手上的动作,总要比脑子快,一时冲动,他就从木滑梯上快速下树,打开后门,把正徘徊在门口的闻罪给拽了进来,再关门,重新插上门闩。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机会。连戚一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他可以这么快。

心蹦的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但也是真刺激。

戚一斐依靠着大红色的木门,喘着气,等把心脏重新摁回胸腔,他这才想起来,要看看自己到底救了谁。

月下,一抹泪痣,似曾相识。

……十年前……

“哇,你有泪痣啊。”戚一斐长到六岁,还是第一次看到竟然真的有人长泪痣,这就和梨涡一样,对于他来说只是江湖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