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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神养狐手札(141)+番外

白秋疑惑道:“你要笔做什么?”

文之只坚定而沉静地看着她,口中未言。

白秋沉声,停顿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个……文之,关于秦侍郎刚才说的话……”

文之一滞,问:“秋儿,你可也觉得我答应入宫,承欢宫宇,苟且偷生……会更好些?”

“……!”

白秋被她问得一惊,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但她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问道:“说起来……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文之仙子顿了顿,倒是说出了个和白秋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答案。

她道:“比我曾经想得要年轻,相貌端正俊朗,谈吐随和有气度,是个有意一展宏图的君主……若是让我说,应当完全称得上是明君吧。”

若是在别处,私自议论君主许是不得了,但大约是已经人在狱中,且交谈的对象又是仙子,苏文之说得倒是颇为轻松。她讲得很顺畅,看得出来,应当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的。

这个答案倒是相当出乎意料。

苏文之看着白秋呆住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若单论政治才能……天子不算是坏人,人品相貌也绝不算差。但你明白,我两年前上京,本就不是为情爱而来。”

“若只为求生,我的确可以入宫。侍郎大人所说的将来另辟蹊径,我心中也明白……但是,秋儿,我先前同你说过,我要开千古先例,留青史一席!若我生,便可令后来者顺我之途而上;若我死,也要为后来者走出一条新路……可若是我今日为求生而入宫,日后即便成功,岂不是也在告诉天下人,身为女儿身,无论腹中多少才学,无论如何努力,最终想要出头,都还是只能凭相貌、只能依赖于男子?”

“这世间有可为,有不可为,我分得清楚。”

“劳烦仙子,取一支笔给我。”

第120章

说到此处, 苏文之已坦荡地躬下身, 向白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举不像是求神拜佛, 却极为郑重。

白秋抿了抿唇,似是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文之仙子一顿, 对她清雅一笑, 露出左边的酒窝, 似是松了口气, 说:“麻烦仙子了。”

“……没关系啦。”

白秋摆手,不过她却注意到苏文之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漆黑一片,平平交叠在身前、拢在袖间的手虽是摆得端正, 实际上却在袖中发着颤。

她注意到文之今日唤她“仙子”的次数尤其多,只有几回才同往常一般喊她秋儿。想到如今的状况, 文之她看着镇定,可实际上……也未必是完全不紧张的。

白秋原本已要出牢房去替她寻树枝,可是步子刚迈出去又折了回来,张口道:“……那秦侍郎呢?”

“……什么?”

苏文之本在白秋步子即将踏出后, 就轻轻垂了眸,但见她回身, 只得又强打起精神, 似有些疑惑。

白秋道:“我刚才看你们关系不错, 秦侍郎之前所说的话, 好像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所以觉得……”

“啊……”

苏文之一愣,接着似是明白了白秋的意思。她苦笑了一下,道:“的确如此。这两年来,他帮我的着实不少,算是亦师亦友。我自认问心无愧,既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父母兄长……只是谈起秦大人,却的确对不起他。他当我是知己后辈,我却不曾对他吐露真情。我入狱的缘由曝光之时,看侍郎大人的神情,他应当着实是吓了一跳……即便如此,他如今还时时来看我,着实令我觉得愧对于他。”

白秋想了想,问道:“……所以他过来看你,但你却未请他帮你带笔,也是这个原因?”

“……算是。”

苏文之略笑了一下,说:“此物本不应带给狱中之人。侍郎大人还愿意来见我,本已是一番情谊……我又如何,还好意思再拖累他?”

说到此处,文之仙子停顿片刻,这才接着往下说道:“还有……对仙子亦是如此。承了仙子的情,文之今生或许已无力偿还……唯有等来生再续了。”

文之仙子说得坦然正气,但正因如此,反倒没由来得令人觉得伤感。白秋不由得将袖子拢得紧了些,见她意志坚定,尽管还是不晓得文之想要做什么,却仍然去牢房外面,替她寻了一节长度粗细都正好,且本身也颇为结实的树枝回来。为了防止文之仙子用得不顺手,白秋还按照文之原来教她写字时的习惯比划了好几次,又用仙法加固了些,确保不会折断,这才回到牢房中,将树枝交给苏文之。

苏文之一手抚袖,另一手探出,如同书写时沾墨水一般将树枝从白秋手中接过。她本来所求不过一杆枯笔,拿到手上后才发觉这一节木质远比她想象中趁手精致,晓得白秋是十分用心的,倒是怔了下,这才道:“多谢仙子。”

白秋摇摇头,却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文之仙子。

她说想要毛笔,那定然是要写字。可是只有一节枯木枝,也是没有办法运笔的。

白秋正在疑惑文之仙子准备怎么做,却见她弯下身,褪下鞋袜,从鞋底抽出一小段锐利的刀片来,然后果断地撩起自己的头发握在手中,稍一比划,白秋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见苏文之手起刀落!

一段乌黑光亮的长发已被她握在手中。

苏文之侧头看到白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样子,倒是好笑,她道:“监牢女子搜身时的严谨程度似乎不如男子,况且天子又意味不明地表露过对我有兴趣,弄得狱吏不晓得该如何待我,生怕一不小心反倒惹着了未来的娘娘,连饭菜都比寻常要用心些……如此,倒是令我钻了些空子。”

说着,她摇了摇头,说:“说来好笑,我竭力撇清不想同天子在这上面惹上关系,如今倒还是沾了些光。但愿我此举,不算做错吧。”

白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白秋见她利落地将长发其中的一部分束成一股,用其余的部分扎结于木枝之上。文之仙子做得不算熟练,但意外地相当顺利,没有丝毫的迟疑,显然虽然此前不曾做过,但却在脑海中演练过要如何应对这等境况,不知在心中操练了多少次。

苏文之问道:“秋儿,若是我要在这面监狱的石墙上留字,你觉得什么合适?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字体?”

白秋看着她自制毛笔早已看得呆住,被问及这句话,脑袋里一时空白,只下意识地回答道:“行书吧?”

苏文之淡笑了一下,应道——

“好。”

白秋一愣,然而这时,一支粗糙简陋的笔已经完成,然后,还不等她问文之打算用什么书写,就见文之仙子再度举起刀片,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那段刀片虽小巧,却极为锐利,而且苏文之丝毫没有留手,一割就割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雪白的臂弯淋漓而下,但苏文之却连眉头未皱,以血润笔,继而手臂高举,在石墙之上挥笔而就——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开篇,楚辞,《天问》。

白秋一惊,只见文之仙子以发为笔,以血为墨,以石为纸,腕运笔动。鲜血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大,刹那之间,已是满目猩红。

……暾出兮东方,心有琼瑰兮何分阴阳……

苏文之运笔而行,目光如炬。她的左手淌血,右手执笔,却行云流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视线直勾勾地凝在石墙之上,飞笔行书。

……阴阳之责,孰以断之?……焉有蛟龙,于室安之?

随着篇幅往后,她的落笔越来越重,书写得越来越快,然而字迹却并不因此而失去格调,反而愈发流畅有力。血越淌越多,文之仙子的腰背却挺得越来越直。她书写以右而左,以高而低,她始终高仰着头,散发披在身后,却不显得狼狈,反倒愈发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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