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有谕,只要交出被裹挟之人,无论何事,皆既往不咎……”
太监尖利而刺耳至极的声响在付峻耳边响起,而那一刻,无数守在北岷城城墙上的士卒齐声中气十足地喊道。
“太子殿下有谕,交出被挟之人,无论……”
这一刻,整座王都响起的士卒之声足以震散尘土,而无数世家贵族之人纷纷从睡梦中惊起,以至于隔了数十里的人家都能依稀听到城中士卒沉厚无比的叫声。
然而那声音似乎已经离付峻很远很远了,他的眼因为长时间凝于一点而没有眨动变得极其干涩,在听到贼军在他的少女带出的那一刻,他的脑中仿佛只剩下一片空白,就如同他在战场上被利箭穿身,战死时的一般,他能够想的便只有留在脑中的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这世上侥幸能够死而复生的有几人,他从黄泉中挣扎着爬回人世,都尚且已经耗费了全力,活成了这般几乎不死不活的模样,而他的莹莹,这世上独一无二再柔软不过,他光是触碰便要小心谨慎得生怕碰碎了的少女,怎么能忍受得了这般苦楚?
光是想到有这般她流离于人世,却谁也不得知,谁也不得碰,或者圈禁于一隅之地的可能,付峻便只觉难以遏制的窒息几乎要涌上他的喉中,让他不敢再设想那一丝一毫的这些可能。
而这些人要将她带走,付峻更是不信这世上有谁能比他更疼惜他的少女,而这一去,便是定国的荒漠连片,便是定国一切茫然和苦痛的不可知,在沙场上初次看到定国之人茹毛饮血时的场景,他尚且心中发寒,他的少女如何能忍受得了那一幕?又或者成为这般无限贪欲包围之下的牺牲品?
那更是要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更加可怕,让他光是一想便只觉痛苦不堪的场景。
所以,不能让这些异族人带走她。
哪怕是,让她……
死在他的手里,他也不能让这些异族人带走她。
于百米之外,无数铁骑之下准确地射中一人,而不伤及那人怀中另一人的可能几乎低到足以让他甚至对自己手中曾经让定国军中上下都无比信赖引的手中弓箭产生畏惧和恐惧。
而无论身边的人如何啰嗦而重复地劝了他多少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类话语,付峻的脑中都将那些声响完全摒弃开了,就如同这片天地之中,只剩下了他和那隔得很远的少女两人,而他手上,只剩下一柄弓箭。
当这箭射开之时,哪怕是对自己的箭术无比自信的付峻,也不能预知这一刻落下的结局。
若是知道有今天这一刻,他定然不会去学习箭术,若是那箭尚未射中还好,若是那箭射中了他的爱人,哪怕他的威名曾经震慑得异族不敢擅自踏入北岷国边境半步,他也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之人。
在望着那马上之人抱着他心间上的那人那一刻,无人知道,他的面容肃寒着,宛如蕴着千年不化的玄冰,然而有一刻他的手曾颤抖着,以至于怀疑自己甚至握不稳那弓箭。
他不愿意将他的莹莹性命交托到其他人身上,所以,就让他自己射出这一箭吧。
箭发出时,付峻心中陡然陷入死无生息的平静。
仿佛陡然没了恐慌,也陡然没了任何指望,仿佛只剩下下最后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环绕在心中。
为她挣扎着从死去的躯壳中再度爬回人间,若是若是她死了——
就再从这人间爬回黄泉之下吧。
左右无论在哪里,他都答应过,要永生永世地护着她的。
“殿下,他们说要放他们出城,才能将卫姑娘交出来。”
在无数吵嚷劝告之声,在城墙之上以着几乎永恒不倒的姿态如同青松般脊背挺直,无声站着许久的男人方才仿佛从无声而冰冷的寒川中陡然出现了一线生机。
太阳穴中的暗痛以着极为可怖的试探压倒一切地袭来,然而付峻却清楚地知道,现在尚不是他能倒下之时。
男人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般冷凝的面容上似乎在极力按耐着什么,方才最后能沉沉地说出四个字。
“答应他们。”
过了片刻,男人的眼眸半垂着,仿佛在思索之中那修长眉睫掩映着黑深瞳眸处,却透露出几乎让那站在他面前的将领为之胆寒的冰冷杀意。
“她若是有一点损伤,北岷国哪怕倾尽毕国之力,也要追索他们到定国城下。”
“还有,告诉他们,这是北岷国新帝说的。”
对着将领身旁的太监,付峻冰冷吩咐道。
“回宫之后,传告朝野百官,便在今日筹划着朕登基之事。”
男人冷峻而冰冷得让人只想起石雕般没有任何神情的面容上,在说起登基之事时,仿佛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甚至比不上那人一点动静便能让他显出波动的神情。
而望着太子冰寒的面孔,第一个得知此事的将领头脑发懵,明明想要劝谏太子殿下的他不知为何在触及面前那人黑沉得仿佛透不出一丝一毫光亮的眼神时,一切喉头要说出的话陡然一顿,就如同自己当年初上战场一般,那仿佛被极为穷凶极恶的猛兽存在盯上一般,那将领全身一颤。
“是……”将领的称呼一变,最终恭敬喊道。
“陛下。”
☆、决定
从昏暗中醒来时, 卫莹只觉得她的后颈剧痛着, 一切记忆仿佛变得极其模糊, 然而神智清醒回拢之后,联想起自己被敲晕前发生的一切, 卫莹只觉得心间剧颤着, 此时的她便连掀开那眼帘的勇气都没有。
她是被那异族男人挟带回了定国吗?她此刻在何处?日后她真的还能够回到北岷国吗?
所有的悲伤和疑惑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脑中, 她的呼吸微重着,床边一直守卫的侍女敏锐地发现了床上少女的异样。
“传太医。”
在兵荒马乱的传呼之中, 听到那熟悉的北岷国声音, 一种从心底再度涌起的力量让卫莹睁开眼, 忍不住向着床边看去, 熟悉的北岷国人的打扮几乎让她的眼泪一凝,心中的激荡情绪忍不住激涌翻出。
她没有被定国人带走, 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她没有被那些定国人带走,便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然而想到国公府中的家人还有等候着她的眉烟,卫莹喉中一紧,却是立刻便焦急地出声问道。
“国公府的人在哪里?”
然后她声音的干涩却是不禁将她都吓了一跳,而那侍女大概只听清了她那句话后面的三个字, 于是连忙恭敬地低头说道。
“陛下正在准备登基大事, 请夫人安心休息,陛下为了夫人耗费了这么多心思,想必大事一完成, 定会来看夫人的。”
那侍女面容是全身心的恭敬和谨慎,毕竟谁不知道都城里为了抓住那些异族军而引发的阵仗,全是因为强掳了陛下的这位造成的,而陛下甚至为了这位夫人亲自引弓杀敌,在数百米之外一剑射杀敌首呢。不过在亲身侍候了这位夫人后,她才明白,以这位夫人堪称天姿国色的容颜,便是得了再大的恩宠,似乎也变成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之事。
然而在那侍女看来象征着无数圣恩的事情,落在卫莹耳中,却只是让她浮现出了一脸的茫然。
陛下,夫人。
这两个词语格外的陌生,卫莹甚至开始怀疑她已经睡过去了许久。
胡子雪白能看得出岁数极大的太医在启禀她的身体无恙后恭敬退下,卫莹方才能从稍微静下来的人中朝着最靠近她的侍女轻声问道。
“距离我昏迷之时,已经过去了多久?”
少女的娥眉微蹙,黑发微微散乱在脑后,她的肩颈白皙修长,哪怕不着一饰,女子华美得宛如不该在人世出现的面容落在那侍女眼中,也不由惊起她一阵心慌意乱的羞涩来。
“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日了。”
女子的娥眉仍是微蹙着,光是看着便让人心中浮现出一种忍不住为她抚平一切的疼惜来,望着少女苍白失血面容上嘴唇的略微干涩,一股前所未有的念头陡然出现在侍女心中,以至于她脱口而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