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上的那人隔着宫帘,明明盖着床褥,单薄的如同纸片的身影显得厚厚的床褥分外平整,更是没有半分呼吸的颤动。
这哪里像是一个病人,分明是一个死人。
皇后静如死水的眼神中不免闪过一丝快意,她安守本分地站立在元太后身后,像是怕脏了眼般,只是淡淡地扫过一眼,便不将注意力分给床上那人。
一声宛如呓语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因……因……”
却是如同气音一般,若是不仔细凝神地听,只怕还听不见。
太后却是皱了皱眉,三皇子的呓语不免让她想到了莹儿,只是这想法未免太过荒唐,这两人一个是宫墙之内,久病床榻的皇子,一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存在有所交集?
只是她也不愿把三皇子的事情扯到莹儿身上半分,她淡淡地朝旁边低头的宫婢开口,却是完全遮掩了三皇子一声强过一声,却还是无比微弱的声音。
“好好服侍三皇子。”
留下这句话后,元太后便走出了内室。
早已忍受不住的众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大步地走出。
床榻上的那人毫无察觉,他的呼吸不畅,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如同呓语一般地念着那个日日夜夜念着的名字。
“莹……莹……。”
旁边服侍的诸多宫人,神情麻木,却是连半分心神都不愿揣测三皇子口中念的是什么,服侍一个久病又心性懦弱阴沉,偶尔还会发疯打人的皇子,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消磨了所有的热情与精力,只能麻木地念着下一次换班的时间,才能带来些许的寄托。
☆、离魂之症
天气逐渐转凉,秋风也逐渐带上冬日刺骨的寒意。
卫莹回到家后,又继续着平日安闲无事的日子,只是大概是过于闲来无事,思念纷杂之时,心中总会一闪而过一个微弱的想法:不知道那位落水的三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之人,卫莹回想起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却不知为何会有一股微弱的心痛之感,宛如落水的是某位和她息息相关的亲近之人,连带着她都有些许伤感。
终于,卫莹停下心不在焉的刺绣,轻声地唤道:“眉烟,帮我拿一卷佛经过来。”
“这些日里,我一直静不下心,仔细想来,还是该誊抄一下佛经。”
眉烟欲言又止地望向她,显然也看出了她这些日子的心不在焉,她恭敬地应声后,却还是下去拿来了佛经。
书房内,卫莹一笔一画地誊抄着,清灵工整的墨迹在纸上淡淡地印上。
纵使眉烟不懂,她也觉得纸上的笔迹万分赏心悦目,当她这般说与卫莹时,卫莹却没有如同以往一般再说她油嘴滑舌。
眉烟皱眉,这时她才明白了——
她家小姐心里怀揣着的心事,说不定与她誊写佛经之人有关。
“小姐可是要为人祈福?”眉烟小心翼翼地在她旁边打探道,声音却是放得极低,没有让旁人听到。
卫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没有拆破。眉烟是自小便陪她长大的婢女,口向来很严,若是她也需要提防她也没什么可信任之人了。
但她这般为三皇子担忧的心思实在过于诡异,卫莹迟疑着,她害怕眉烟接受不了,但到底还是倾吐的心思压倒了一切。
不过一瞬,她低声在眉烟耳边轻声地念了三个字。
“三皇子。”
这个普通的称呼宛如惊雷一般在眉烟耳边炸开,眉烟神色讶异,像是顾忌着什么,口上只能呐呐地问道:“可您与他……素不相识……怎么……”
卫莹站起来,她隐约觉得眉烟像是隐瞒了什么,却没什么在意,毕竟眉烟对外人嘴严,对她,却一向是藏不住事的人。
想着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卫莹眉目间弥漫着一股愁意,却是丝毫不损半分少女本身十分明艳的颜色,反而因着这分愁意有了些许西子捧心,让人怜惜的感觉。
她虽愁意不减,话语轻柔,话语中却是自带了一分坚定的意味:“自从那日我听闻他落水,我就觉得宛若和他息息相连一般,整日坐卧不宁,如今,我誊抄佛经为他祈福,但求一分心安。”
“眉烟可信?”
眉烟忙不迭地应道:“眉烟自然是相信小姐的。”
望着眉烟脸上虽然惊讶却真心的神情,卫莹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若是连眉烟都不信,她也没有半分办法了。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卫莹有些奇怪地问道
眉烟神色挣扎间,像是怕她被吓到一般,有些难说出口地说道:“小姐,我听宫内的人说——
“三皇子至今未醒,恐怕……”
她一咬牙,纵使为难还是坚持说下去,只是神色之中掩藏不住一丝对于鬼神的畏惧:“恐怕是离魂之症啊。“
“莫不是——
三皇子魂魄流离……”
“眉烟。”卫莹轻声止住了她接下要说的话头,好笑之余,却不得不转过头来安慰自己反而被吓到的侍女。
“便真是离魂,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又何故缠上我?”
一笑过后,卫莹眉目平淡,神色从容,却是没有眉烟担心的害怕与恐慌。
望着自家小姐妍丽的面容,眉烟却更是担忧:这有冤有仇的还好,就怕那游魂见了自家小姐……对自家小姐起了那份心思……
眉烟有心想再说,却望着卫莹淡淡摆明不愿多说的面容,只能无奈地止住了话头。
内里只能暗暗祈祷:只希望——真的那么顺利吧。
……
…………
书房之内,卫莹却是专心致志,当拿起墨笔,一字一句誊抄佛经之时,她心上惶惶不安的感觉逐渐淡了,全然沉浸在佛经的誊抄当中。
只是旁边的眉烟心中仍是不安,她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只恨她自己不识字,此时不能帮上她家小姐。
到了夕阳时分,在自家侍女焦急的提醒之下,卫莹才从专注无物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不过转动一下,便觉得手腕酸痛,便跟着停下了笔,望着誊抄了满满数页的佛经,竟有种难得的心安之感。
望着眉烟担忧的神情,卫莹忍不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头:“好了。别怕,我不会抄着佛经,就跑去庙里当尼姑的。”
“小姐说什么呢?”眉烟又气又酸,眼眉竟是有了些许红意,“刚才真是吓死眉烟了,我怎么叫小姐都不听。”
卫莹连连好气地安抚,终于把眉烟的哭意险险止住了。
只是纵使眼角的红迹稍退,像是念着她刚刚的那番话,眉烟还是不安又执拗地突然说道:“若是小姐出家了,眉烟也要跟着小姐一同去。”
卫莹轻笑出声,她轻轻揉开了眉烟紧皱的眉头:“好了,都说到哪去了?”
望着眉烟不服气的神色,卫莹只能拖长调子,无奈地应道:“行——行——,日后不管去哪,我都带你一起。”
“好了好了,好眉烟啊,快传人进来布置饭菜吧,我还要抄完这页呢。”
望着小姐的笑颜,眉烟心上的酸恼消了大半。
望着书桌上专心誊写的少女,眉烟眉间柔和,能让小姐笑出来,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她松了一口气,无声地行完礼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之内,少女一笔一画,专心地誊抄着。
夕阳照进了房间几分,那盛大的温暖之感却是给她一股仿佛被人从背后轻拥的感觉。
卫莹有些疑惑地回头,望着身后一片平静的书架,只能怪自己却是被眉烟那丫头带偏了,成日也跟着疑神疑鬼了。
下笔之间,她却是神情恍惚了一瞬:
若是真的有鬼——
他怎么会还不来找她呢?
晃神过后,卫莹停下了笔,她淡然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残阳,轻笑着摇摇头,却是再拿起了笔,誊抄起了佛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