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时节,稍微的一点风寒,若是不注意,都能要了人的性命的,青姑这些日子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她面上如此焦急,她那时还有些不解,如今却是也明白了,这该就是在担心她的弟弟。
最后一层疑虑就此解开,卫莹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想到后天的明灯节,她可以出了这方庭院,再看看外面的景致,哪怕只有短短半日,她心中都是极为活快的,连带着这些时日来的忧愁,都似乎能够暂时忘却了些。
以致到了晚间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昏沉得难以入睡。
而就在这时辰,她似乎听到了有人轻轻踏入她的闺房的脚步声。
这感觉太过真实,她的意识漂浮着,竟一时难以明白这是一个噩梦,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然而那人走到她的床边来,卫莹感觉到床被微微沉下,仿佛那人已经做过了许多次一般,万分熟悉地在她床榻上坐下。
不受控制的睡意涌上来,她的神智昏沉着,竟不知为何不觉得有多少害怕,因为那人望向她的目光……太过缱绻,也太过情深,仿佛是一个她已经应该无比熟悉地回望许多次,而且也应该去回报他同等情深的人。
这种感觉太过荒诞,以至于在睡梦中,她也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所以,在梦中,那人来看她了吗?
卫莹挣扎着,想要控制着身体,做出一个哪怕是掀开眼帘,睁眼看看那人的微小动作。
然而,不行。
为什么……不行……
哪怕是在她的梦中,她也不能和那人说一个字,甚至,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吗?
那这场梦,做得也未免太过悲凉而无望了。
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般,少女的双眸紧闭着,微热的泪水如同雨露一般地从她的眼角旁滚落而下,最终无声地落入那枕被之上。
仿佛已经完全放弃了一般,除了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微抿着的唇,她没有再做出任何挣动的动作。
男子低头,沉沉地望着。
他已经意识到了她如今或许还未完全沉睡的事情,他也明白了在这即将功成的时候,为了不多生枝节,也许在此时离开,方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然而他的少女,此时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一场太过伤悲,甚至都不希冀于会有旁人能够安慰的哭泣之中。
所以在此时,这里便变成了不能让他挪动半步的囚笼。
☆、面具
这般漫长而无声的陪伴也许是太过安稳了,在察觉到自己依赖的那人没有离开后,不知何时,少女终于入了浅眠之中。
然而终究是不太,安稳的,所以眉睫被泪水沾湿,不安而极为细微地颤动着,仿若受了惊恐扑腾的蝶羽。
男子定定地望着,哪怕知道少女随时可能惊醒,也忍不住地做出了第一个动作。
他将手虚虚地覆在了少女面上,挡住了可能惊扰她的一切。
就如那年他伴她出行,看见她受惊一般地牢牢将她护住。
男子的面容在平时是极其冰冷寒厉的,每一处每一分都如同寒冰冷霜一般的毫无柔软可言,然而此时,因为陪在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旁边,这冰冷就如同春冰初融一般,显出了外人难得一见的温和来。
而从那宽暖手掌上传来的热量,哪怕隔着虚虚的咫尺距离,都让少女在梦中感觉自己仿佛受了保护一般,逐渐地安稳了下来。
一夜应该是很长的。
然而付峻只是定定看着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仔仔细细地,平静而专注看着她身上的每一处。
少女微抿的唇线,嫩白如玉的指尖,都如同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宝物一般,让付峻小心翼翼地拼尽全力地记着,妄想着能将她的一切刻进心里,以至于害怕自己离开时,这一切都会如同幻梦一般破碎开来。
“莹莹。”
这一声几乎与轻叹无异,然而少女抿紧唇,仿佛因为这句呼唤迷茫而无措着,仿佛幼兽一般身子细颤着。
然而这一声本就是不指望那人能够回答的,男子低下头,带着无尽怜惜而热切之意地吻上她滑落直至鬓角的泪痕。
……
明灯节转瞬即至了。
如同寻常出游的小姐一般,卫莹换上一身月白罗裙,眉烟,青姑,还有一名侍女跟在她身旁,眉烟为小姐打着伞,为了防止熟人认出,两人面上都遮上一层面纱,庭院中的侍卫远远守在她们几人身后。
走到庭院中,卫莹就发现万里无云,天时似乎也配合着她的心情一般晴朗,日头却也没有太过猛烈。
走出了这方庭院,再远远走到静柯寺的侧门,人便逐渐地多了,有些似乎也是奴婢成群的官宦人家,而她们一行人人虽是显眼了些,到了外面来,人潮熙攘拥挤着,也不太惹人注目了。
而这明灯节,也许确实演变成北岷国民间的一处节日了,处处可见人挑着竹竿,挂着花灯挂竹的景象,卫莹和眉烟一路看着,侍卫将拥挤的人潮分出一条道来,因此这人虽然多,却也没有挤到她们附近。
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是带着喜气的,偶尔还能见到些和她们一样打扮的少女在街边的小摊上逗留着,虽也是蒙了面纱,不愿让人看见的,然而明灯节这日里,出门的女子瞧着倒是比往日多了些。
在这般的环境中,纵使仍有些不适,卫莹也逐渐融入了这般热闹的氛围,她们毕竟在府中久呆着,却是见了摊上寻常的十五,都觉得有几分新奇的。
几乎每一个摊位,眉烟都要看上几眼,有时遇到些有趣好玩的,看着卫莹点头应允了,他们旁边的侍卫就会有一个上前去摊中买下她们所要的东西,这样一来,每个侍卫手上的包裹里都逐渐提了一些东西。
民间的胭脂水粉,衣物布帛倒不比府里精致多少,然而巧也就巧在了趣味上。
而今日的花费多了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不过几角银子罢了,与国公府中前些日子送来的银子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府里专人嘱咐着她,若是遇到了该用到银两的时候,不要吝惜着用,而她旁边的一些小人物,若是能够交好,为了她自己的未来,也不要吝惜银两,要拿出些御使下人的气度来,让这些下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云云。
想来府中的用意,大概也是让她用这银两来结交些三皇子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似乎这晴朗的日色,都不能卫莹心中有多少快慰了。
府上前些时日送来了银两还有一封信来。
信中娘亲的字字亲切,然而在客套亲切地嘱咐之后,几乎用着长篇累牍夸赞着三皇子这些时日来在朝野所做的大事和功绩,比如那位三皇子“仁明贤德”,做事“老练沉稳”,颇有“潜龙之象”。
而在列举出三皇子这些时日来参与的朝中重事中,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在三皇子的帮助下,她的两位兄长已经转危为安,如今只是等待将这桩案子的余尾扫清,再禀明圣上,大概就能安然地从牢中出来的。
这件事自然是让她无比欣喜的,然而若是没有后面的那些劝说,也许她的心情能够是纯粹的喜悦着的。
然而,想到那封信后来的说辞,便连此时的出游,卫莹的心情不知觉便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小姐,您看这花仙娘娘的面具做得可好看?”
眉烟晃着那面具笑着说道,而这花仙娘娘本就是传说里猫成仙变成的人物,面具上画着猫一样的胡须,然而面上却画着各式各样的奇形怪状花儿,这面具滑稽有趣,幼童最是喜欢,哪里值得上好看两个字。
不过是眉烟看着她闷闷不乐,此时特意戴上让她开心而已。
想到这,卫莹将心中的阴霾勉强掩下,轻笑着说道。
“好看。”
而得了她两个字的肯定,眉烟更是直接将这面具带上了,摇头晃脑着做出各式各样的猫似的动作,想要逗得少女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