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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99)

许碧笑吟吟地跟着往里走,一面道:“还有大姐姐和三妹妹,几个月不见,真是好生想念。”怕她和沈家连累了许瑶选秀是吗?那她还非见不可了呢。

许瑶在自己房间里,正提笔抄写一篇经文。她平日里是不抄经的,但自打过了初选回来,就时时觉得心神有些不宁,只得借着抄经文来平静。

“姐姐!”门忽然被推开,许珠一头撞了进来,惊得许瑶手一颤,一笔长长划了出去,将要抄好的一页经文又废了。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许瑶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悦,脸却还是沉了下来。

许珠却并不在意姐姐的冷脸,急促地道:“许碧回来了!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就在前头!”

许瑶顿时皱起了眉:“她竟真的回来了?” 原想着以许碧的性情,许夫人发了话,她便会老老实实等到许夫人回来再来行礼,没想到竟今日就来了。可见杭州传回来的消息不假,她在沈家怕是颇为受宠,性子竟也变得强硬了些。

“可不是!”许珠一脸的不高兴,“娘也回来了,就在门口撞见了她。真是厚面皮,娘都说不叫她回来,她怎么还是上门了!”

许瑶默然。如今许碧可是沈家人,许夫人管不到她了。

“姑娘——”大丫鬟知香从外头进来,“二姑娘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请两位姑娘都过去见见呢。”

许珠听许夫人说过许碧回来会引得宫里厌了许家,不由得噘了嘴道:“怎么还叫姐姐去见她?若是带累坏了姐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许瑶叹道:“人都进门了,便是这会儿不见,难道还说得清楚?”

许珠嘴噘得更高了,很不情愿地跟着许瑶往外走。两人走到前院,便见许良圃和许夫人坐在厅中,面前有两人正在行礼。许珠一眼看过去,就张大了嘴巴:“那,那是二姐姐?”

许珠知道三姐妹中,自己的容貌最为逊色,而庶姐许碧肖似其母,甚是美貌。也正因此,她总看许碧不顺眼。可她却未曾想到,许碧盛装打扮起来,竟会是如此出色,甚至胜过了大姐姐许瑶!以至于她竟是下意识地唤了二姐,而不是如刚才一般直呼其名。

许瑶的眼睛却盯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便是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母亲自沈家那姓林的婆子口中打听来的,乃是个只爱舞刀弄枪的粗人,又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可如今看来,却分明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子,虽说肤色有些黑,五官却甚为英俊。

许碧竟是嫁了这般一个夫君,可这个男子,原本是她的……

许瑶微有些恍然,但随即清醒了过来。便是再年轻英俊又如何?沈家得罪了太后的母家,又被皇上忌惮,迟早是要落魄的。而她,若是能入宫,便是得了天下最最尊贵的夫婿,区区一个沈云殊又算得什么呢?

虽然这般安慰着自己,但踏入厅中,许瑶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要去看沈云殊。许珠却只管打量许碧,心里暗暗后悔没有穿上最好的衣裳,戴上自己最贵重的首饰。倒是今日特地未去学里的许瑾,正正经经给许碧和沈云殊行了个礼。

算起来许碧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弟弟。她启程前往杭州那天许瑾去学里念书了,根本没见着人。

在许二姑娘的记忆里,许瑾是个极好的弟弟,每次见了她都会客客气气叫一声“二姐姐”,有时在外头得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也会送她一份。虽然不过是小面人草蝈蝈什么的,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因着这个,许碧给许瑾准备的礼物倒还是蛮上心的,除了笔墨之外,还给他准备了一块小巧些的砚台——许瑾这几年就要下场考童生,这块砚台小巧,半大孩子正好使用。

其实这一群人说是一家子,许碧对他们却是半点感情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多少话可说,与其说是送礼,倒不如说是为了避免没话说尴尬。

她给许夫人和两个女儿的都是几匹料子和杭绣的扇子、屏风或云肩等物,给许良圃的则是文房四宝和茶叶。搬上来倒也是琳琅满目,瞧着很像样子。

许良圃恰是今日休沐。昨日全贵回来报了信,他就一晚上都不曾睡好。这些年仕途不顺,把他当年的豪气雄心都磨没了,倒弄了个事事都首鼠两端。一时想着还是该不见的好,一时又想着拒之门外并不合道理,若是被朝中清流们得知,只怕名声又不好。

如此辗转一夜也没拿定个主意,直到人登了门,也就只能来见了。

老实说,方才一见之下,他险些没认出许碧来。那一瞬间他不由得想起了早已故去的杨氏,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十几年了,杨氏在他记忆中已然淡去,就连她留下的女儿仿佛也只是个淡淡的影子,今日一见,倒仿佛是见了个陌生人一般。

再看看这些礼物,女儿还记得他爱喝龙井春茶,他却不知丝毫不知女儿爱些什么,不由得有些惭愧起来。不过没等他抒发一下难得泛起的父爱,许碧已经含笑道:“自离了家里,倒时常想念翠庐居,这会儿父亲若是无事,我想回去瞧瞧。”

这说是去翠庐居,其实就是去看路姨娘。许夫人脸色微沉,正想开口,沈云殊已随着起身笑道:“我也想看看你从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他口中与许碧说话,眼睛却看着许良圃。许良圃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得道:“去瞧瞧也好。别耽搁得太久,中午总要在家里用饭。虽说只你们小夫妻在京里,也不好回去太晚了,这是礼数。”

沈云殊无可不可地笑了一下:“多谢岳父大人。”

两人并肩出去了,许夫人的脸就黑了下来,冷笑道:“瞧瞧,如今可气派了,连我都不放在眼睛里。”

许良圃心里还想着早逝的杨姨娘,略觉有些愧疚,没精打采地道:“回门总是礼,人都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许夫人空着肚子窝了一包气跑回来,此刻一听许良圃的话,顿时恼了:“老爷这会儿倒说这话了。是谁之前说沈家得罪了太后,怕影响了瑶儿参选,也不想让他们回门的?”

许良圃被当着儿女们的面戳穿,不由得有些下不来台,又没得可驳许夫人,拉了脸道:“这些话也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的?”转头对许瑾道,“虽说今日不去学里,也不能断了功课,回书房去先写几篇字,晚些我要考你的书。”说罢甩袖子走了。

他这么一提,许夫人的火气又转到了许瑾头上,沉了脸道:“谁叫你今日不去学里的?”

许瑾连忙起身,小心地道:“到底是二姐姐回门……她出门时我未曾相送,如今远嫁江浙,偶尔回来一次,总要见一见的……”

许夫人素知自己这个儿子读书读得有些愚了,总是将一家子骨肉的话放在心里,虽与许碧并不很亲近,却也总记着这个是他姐姐。这还幸得他并不知道姊妹易嫁的事儿,否则只怕心里还有愧疚,更不知要做些什么了。

待要责备,话却也说不出口,总不能说圣贤书都是狗屁,姨娘所出的根本不该视作骨肉罢。这样话自己心里想想就罢,要说出来那是万万不行。只能怪自己生了这么个没心眼儿的,不晓得一母所出才是真骨肉。竟真看不出她根本不想让许碧回门,居然还特地往学里请了假,在家里等着见这个庶姐!

且她也只生得这一个儿子,又哪里真的舍得斥责,只得道:“那也不能耽搁了读书。眼看你就十四了,明年就要应童试,县考是二月,瞧着好像远得很,其实眨眼就到了,万不可懈怠……”

她絮絮地数说了一会儿,还是许瑶打了个圆场道:“弟弟一向用功,母亲不必担心。母亲一路上赶回来,还未曾用早饭,不如叫厨房上些点心先垫一垫。”才让许瑾得了机会退出去。

许夫人便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老实得过头了。”就这个性子,日后便是做了官,怕是也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