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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68)

“但这信……”百灵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信。

鹦哥立刻摇了摇手:“你可别跟我说信的事儿,我看见这些字儿就头疼。”

“你啊——”百灵有些遗憾,“其实你聪明得很,那么复杂的花样子你都画得出来,这写字其实跟画画儿也差不多,你怎的就记不住呢?能读书写字,将来——”识字的大丫鬟素来出路都要好些,外头那些管事们都争着要呢,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努力去学识字。

鹦哥低头又纳起鞋底来:“我怕是没这份儿灵气。”识了字会知道得太多,可她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想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等到了年纪指个老实人,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后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有些消息可能一辈子都瞒得滴水不漏,有些消息却是不用一半个时辰就众人皆知了。

沈夫人一宅主母,一早起来就听说香姨娘要把连氏的嫁妆交给许碧,不由得嗤地笑了一声:“也该有这么一天了。她得的好处也够了。”

她倒不是贪连氏那点嫁妆。连家秀才出身,能给女儿陪嫁什么好东西,没见那么一副珊瑚簪子都当传家的宝贝么?只是连氏没了,若是嫁妆由连家人经管,或是沈大将军自己着人管着都好,偏交给香姨娘,却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儿。

想当初,若不是香姨娘一开始就摆出一副护仔母鸡的模样,防她如防洪水猛兽,或许她也能把沈云殊养亲的。若是那样,现在情形或许好得很多,就譬如说这借籍的事儿,就算沈大将军不肯倚仗身份去办,至少也可以让沈云殊想想法子。

何况这香姨娘拿的,也不只是连氏的嫁妆。当她不知道呢?沈云殊这些年得的东西,也都在香姨娘手里管着。十几年下来,香姨娘那御下宽和,惜老怜贫的名声不都是从这里头来的?倘若她只是个在后院拿着二两例银的姨娘,又哪里来的这样好名声?以至于到后来,沈大将军书房里的事儿也都归了她管,反而将她这个主母挤到后头去了。

红罗凑趣儿笑道:“奴婢只没想到这般早呢。还以为总要过些时日,至少等大少奶奶跟夫人学学管家理事……”

沈夫人轻嗤了一声:“大少奶奶本来年纪小,又受了惊,自然该好生歇一歇。这管家的事儿千头万绪的,若是把她累坏了可怎么好。”许氏不是托着受惊,每日请安都是来行个礼就走么,那她自然要成全她,可不敢再随意派给她活儿做。

红罗轻笑道:“可不是。倒是香姨娘不懂事了,这会儿就把手里的事情都交给大少奶奶,万一把大少奶奶累着了可怎么好?”这大少奶奶也是糊涂的,大少爷手里纵然有东西也有限,哪里比得上府里的中馈之权呢?她不争中馈却急着管私房,真是鼠目寸光。

青罗在一边给沈夫人挑衣裳,闻言插了一句道:“奴婢听说,这事儿是大少爷吩咐的……”

沈夫人微微一怔:“是大郎的意思?”她还以为是捧香多么识相呢。

青罗想了想:“是。听说,有人看见是大少爷院子里的芸草去芥子居传的话。”那必然是令自上出了。

沈夫人倒沉吟了起来:“没想到,大郎对这许氏竟如此上心……”在西湖边上还带了她去看水,如今又把生母的嫁妆并私房都交与她,莫非这许氏竟真的中他的意?

红罗眼珠转了转:“大少奶奶生得美貌,大少爷喜欢也是情理之中……”若是大少爷真这么中意许氏,那青霜只怕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沈夫人脸色便沉了沉。她自忖处处胜过连氏,唯有容貌逊了一线,闻言不由就嗤了一声,冷冷道:“倒是随了老爷。”沈文这些年来都对连氏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连氏貌美,又正是青春之时便故去,倒让沈大将军只记得她鲜花似的模样了。若教连氏也活到如今,人老珠黄,只怕沈大将军也不会那么惦记。

但这毕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若是连氏不死,她也嫁不到沈家,做不了如今的诰命夫人。沈夫人收起心思,问道:“那捧香可把账册交出去了?”若是她自己识相是一回事,如今是许氏要从她手里夺这些东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罗摇摇头:“只听说香姨娘收拾了账册,别的就不知道了。” 府里被沈云殊一口气发落了不少人,如今人人都战战兢兢的,这事儿能传出来大概还是香姨娘许了的,至于香姨娘本人有什么反应,芥子居那边却是不会露的。

沈夫人就又笑了一声:“我也是多问,她素来是最‘规矩’的。”就算心里头不情愿,面儿上也绝不会露出来,不然,又怎么能让沈大将军都夸她呢?

“夫人,姑娘们和大少奶奶还有香姨娘请安来了。”门外小丫鬟小声回报。

沈夫人听见这蚊子似的声儿,便想起沈云殊雷厉风行连紫罗都捆走的事儿,顿时心里更有些烦躁。正要出声斥责,便听门外脚步声响,沈云娇走了进来,一见她就撒娇地粘上来:“娘——好无聊啊。”

女儿这么一声,沈夫人便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莲子糖水似的,从头舒服到脚,搂了沈云娇道:“又是怎么了?”

沈云娇穿着水红绫子绣鞋的脚在地上踏来踏去:“就是无聊嘛……”上巳游春碰上了讨嫌的袁胜兰不说,半途还被海匪行刺给搅了,这几日她呆在家里,那惊惧渐渐没了,便又想出门了。

何况如今春日正暖,到处都是好景致,闷在家里可不有些没趣儿?杭州一带多少好地方,她还不曾一一去过呢。

“好好好。”沈夫人搂了女儿直笑,“娘这就下帖子去问问董夫人,约她一起去上香。”

沈云娇果然就欢喜起来:“那我先给藏月写信,问问她想去哪里。”

沈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整了整衣襟,方去了堂屋。

堂屋里,沈云婷和许碧一左一右地坐着,香姨娘只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一见沈夫人出来,便一起行礼。

“行了,都坐吧。”沈夫人扫一眼香姨娘,笑了一笑:“听说捧香你要把前头连氏姐姐的嫁妆理出来交给大少奶奶了?”

“是。”香姨娘仍旧低眉垂眼地道,“原是早就该交给大少奶奶的,只是怕大少奶奶刚进门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才拖到这会儿……”

沈夫人觉得自己从香姨娘话里听出了些不情愿的意思,不禁笑得更深:“知道你是个最守规矩的人,不似别人,把着这些东西不放,只指望着从里头自己赚些。咱们家里今年也的确是事多,许氏也是个明理的,不会疑心你的。”

沈云婷顿时抿紧了嘴唇。沈夫人这分明是指香姨娘把着连氏夫人的嫁妆不放手,且中饱私囊。香姨娘管着连氏的嫁妆十余年了,这里头银钱往来十分繁琐,若是许碧真的疑心了,可怎么说得清楚……

许碧却抬起头来腼腆地笑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道:“夫人说的是。姨娘说了今日来教我看账——我什么都不会,都指着姨娘教我了。”

沈夫人不由得就噎了一下。许碧说起来是她的儿媳,若说要教,也该是她这个婆母来教才是正理。如今许碧却说什么“都指着姨娘教我”,难不成是要把香姨娘当成婆母不成?

然而这话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毕竟香姨娘要交账册,而她却并没打算教许碧管家理事,许碧不指望着香姨娘教,还指望谁?

一时间堂屋里气氛有几分凝滞,许碧就露出惴惴的神色来左右地看,仿佛在问自己说错了什么。沈夫人看她这模样,那口气就憋住了发不出来——许家怎的教出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丫头来,可正是因为她愚笨懦弱,自己才挑了她进门,如今这搬起来的石头在自己脚上砸了一下,又有什么办法?

好在这石头看着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便是砸一下也不痛不痒。沈夫人心里安慰着自己,却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情,随意摆了摆手:“既这么着,就都回去吧。十几年账册,要理起来也要花好些时候呢。大郎媳妇好生学着,日后这府里还得要你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