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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44)

董家这番争吵,沈家人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们大少奶奶的马车已经到了稽留峰下,中天竺寺就在此处。

中天竺寺,又名法净禅寺,是隋朝宝掌禅师所创建,虽比不得上天竺寺规模宏大,却也颇有些名气,香火甚盛。而离中天竺略远些地方的那处观音堂,却是乏人问津,只有一些特别虔诚的妇人,在中天竺上过香之后,会再走一段路去庵堂也拜一拜观音菩萨。

不过庵堂冷落也有冷落的好处,香客既是不多,随时都可闭门谢客,再有带来的家人将门一守,女眷们在此跪经上香做法事,绝对不受打扰。

沈家是贵客,庵堂的住持自是亲自出来迎接,见了沈家那区区两辆马车,不由得心里也赞这位大少奶奶虔诚。

跪经本是个苦活儿。多少高门大户里的女眷,既要那跪经的虔诚名声,又不肯自己受罪,不过都是象征性地跪一跪,之后就都交给身边的婢仆代跪。这样人来了寺中,大多前呼后拥,仆从如云。这位沈家大少奶奶却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管事娘子,另有几名小厮家丁,实在已是轻车简从极了。

且大少奶奶身上穿得素净,头上更是连首饰皆无,可见是真心来拜菩萨的。只可惜她戴着帷帽,住持并不能一睹这位沈家大少奶奶的面容,略略有些遗憾。

观音堂的禅房自也比较简陋,知晴进了禅房,耳听住持已经走远,这才摘下帷帽,长出了口气,拍拍心口:“我生怕说错了什么,好在这位住持倒不是个多话的。只是这庵堂,实在也太……”太破旧冷清了些,这禅床就是竹子扎的,瞧着已老旧,睡在上头想必不会自在。

知雨将自带的被褥在禅床上铺开,道:“冷清些才好,若不然有人跑来要见姑娘,那可怎么办?”知晴身材比许碧要高,戴着帷帽蒙一蒙这些尼姑还行,横竖以后也不常见。若是真遇上那些本地官员家的夫人姑娘们,日后必定是要露出破绽的。

“姑娘到底去哪儿了?”知晴实在好奇。

“我亦不知。”知雨虽然知道许碧是去帮沈云殊的忙,可并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姐姐也别问那许多了,歇一歇就该去跪经了,这帷帽可还要戴好了。”

“你当真不知?”知晴才不相信呢。

知雨皱起眉头:“姐姐这是什么话?莫说我真的不知,就算我知道,姑娘不叫说的事儿,我也万不能说!”

知晴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自出了驿站那回事之后,知雨这小蹄子正经是爬到她头上去了,竟然都敢这般与她说话。也怪她自己嘴快,平白地招惹出那一场是非来,险些送了姑娘的性命,这可是一条大罪。如今姑娘眼看着疏远她,她也只能忍着,这些日子连话都少说了。

再忍忍罢。这次她替姑娘办好了跪经的差事,想来便能重得姑娘信任,到那时不愁不能把姑娘哄转回来,毕竟她打小就伺候姑娘,对姑娘的喜好十分了解,自是能投其所好。到了那时候,再看知雨这小蹄子还能不能在她面前显摆!

第24章 偷听

俊二在黑暗中躺着。

今天没有人来提审他, 有点奇怪。

自从被俘之后, 那些人轮流审讯他, 他吃了许多苦头。只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得并不多。但那些人并不相信,仍旧不停地拷问他。

可是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 为什么没人来呢?

不被拷打当然是好事。但食物和水也没有,药也没有……

是的, 这几天那些人一边逼问他, 一边还给他治伤,吃喝也尽有,显然是不想让他死。可是他至今也没有说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 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了?难道——是他们觉得他不会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又或者——他们已经从别的地方知道了那些消息, 不再需要他了?

“把人弄出来。”熟悉的开锁声传来,让俊二蓦地提起了点力气。人就是这么怪, 被拷打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就死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又发现自己并不想死。

不过进来的人却并没有把他像往常一样拖到旁边的架子上绑起来, 而是堵住他的嘴, 又用一个黑布袋套在他头上, 将他拖了出去。

“仔细些, 悄悄地去大牢后门, 别惊动了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俊二觉得身下开始震动, 好像是被扔在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俊二又被人拖下来。当他头上的黑布袋因为拖动而被撩起来露出眼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扔进了一处陌生的监牢里。

将他拖来的人拍了拍手,很随意地道:“那一个送来了没有?”

“马上就过来。”一个狱卒模样的人点头哈腰,“您放心,人都给准备好了,是个死囚,家里没人过问,顶上绝无问题。”

“别忘了先把那腿剁一刀。”送俊二来的人嘱咐道,“要做就要做全套,别让人看出破绽来。将军已经答应了要庇护他,可不能让那些倭人发现了。”

“您放心就是。”狱卒满脸堆笑,“这枭首示众都是挂在城门上,那么高的地方,再把脸划两刀烙一烙,便是神仙也分不出来。那些倭寇除非是把人头拿在手里看,否则绝想不到这里头还有个假的。只是——将军真要让那倭人活着啊?只怕他从前在海上也没少杀过咱们的人……”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可不是。这事儿说起来真有点憋气。不过当初将军答应了,只要他招供,就留他一条性命。再说他那条腿也是废了,就算留他活下来,也不过是放在庄子上苟延残喘,休想再杀人了。罢了,就当是养猪养狗,让他多活几年罢。”

狱卒犹自有些牙痒:“还是便宜了他。将军怎么就答应了……”

“嘘——这你就不知了,他自然是招供了要紧的事……”对方压低声音,“这些事你不知,不要乱说,将军自然有将军的道理。你只管把替死的那个也弄过来,一会儿那边把那一个送过来,都扔在一起,明儿一起枭首示众,就完了。”

狱卒连声答应。俊二只觉得心里发凉。

被一锄头挖断了腿的是下田,听这几人这般说话,难道是下田抵不住拷打,招供了?

果然那狱卒一会儿就拖过来一具尸体,正要往俊二的牢房里扔,忽然又停下,打开旁边的牢房门将人扔了进去,还对瞪大眼睛的俊二嘿嘿一笑:“怎么,听见了?想使坏啊?休想!一会儿你那个同伴送过来,就等着明天早晨一块儿枭首示众吧!”

他正说着,外头就传来拖拉的声音。俊二拼命抬起头看去,只见两个人拖着个头上也套了黑布袋的人,像拖死狗一般扔到他旁边,便将牢门上锁,还往里头啐了一口才走开。

那狱卒端着油灯跟着他们离开,一路上还听见几人的说话声:“咬死了就不张嘴,打得急了就吱吱哇哇乱叫,也不晓得说的是什么。”

“那东瀛话简直是禽言兽语,一个字都听不懂!”

“无妨。如今也用不着他们了,明日一枭首,完事大吉。”

“总是觉得不甚甘心,还活了一个……”

“既是招供了,将军也要信守承诺。再者,以后再有活捉的倭寇,说不得还能让那家伙来劝降一二……”

俊二拼命用舌头去顶嘴里的布团。好在那布团塞得并不十分牢,他顶得舌头生疼,总算是将布团吐了出来,便爬到旁边那人身上,咬着他头上的黑布袋往下扯,又将他嘴里塞的破布扯了出来:“平田?”

被俘的就是他们三个,既然投降的是下田,那这一个应该就是平田了。

“唔——”黑暗之中发出的声音果然是平田,他似乎头脑都有些不清醒,被俊二叫了半天才晃了晃脑袋,“俊二?”

“是我。”俊二心里发慌,“方才我听说……”平田此人平日自视极高,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样子。俊二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穷人,对他颇有几分敬畏,这会儿樱木已死,自然地就将平田视作了主心骨一般,将刚才自己听到的话全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