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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226)

“老爷,老爷——”香姨娘这次真的变了脸色,“婢妾没有——”

“你还说没有!”沈大将军猛地站起身来,“什么风疹出痘,婷儿前几日都跟她表姐和嫂子在一处,连屋门都没大出,怎么就她一个人病了,许氏和玉翘的院子里却连下人都没半个病的?你当我是瞎子吗?”

香姨娘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这,这婢妾如何能知道呢?说不得,就是婷儿身子弱,这得病的事儿,哪里说得准呢?又或者,又或者真是婷儿跟梅大公子八字不合——”

沈大将军一个茶盅摔了下来,准确地在香姨娘脚边开了花:“捧香,你是要我把那郎中带过来与你对质,才肯说实话吗?”

香姨娘猛然闭住了嘴,屋子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沈大将军看着她,神色中难掩失望:“你一向明白,这次究竟是为什么?”要不是沈云殊想到把那郎中叫去审问了一回,他绝不肯相信这事儿居然是香姨娘做的。

香姨娘嘴唇颤抖,半晌才把眼睛一闭:“不错,是我做的。婷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能叫她就结这么一门亲事!”

她一脸破釜沉舟的模样,虽然跪在地上,腰背却挺得笔直,脸也高高扬起:“我是个贱命之人,能做老爷的妾室已然是极大的福分了。可婷儿也是老爷的血脉,纵比不得嫡出的尊贵,也是老爷的亲闺女啊!”

沈大将军莫名其妙:“自小我对婷儿难道还与别人不同?我几次说过让她与娇儿一样份例,不都是你死死压着,口口声声说嫡庶有别吗?”

“份例算什么!”香姨娘也豁出去了,“女儿家,在家时少几身好衣裳,少几件好首饰可算得什么呢?亲事,才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我压着婷儿,就是想老爷和大少爷对她多怜悯几分,能给她挑一门好亲事!”

沈大将军打断她:“你觉得梅家这不是好亲事?”

“为何不说梅二公子?”香姨娘抬高了声音,“梅大公子年纪既长,又不入仕,算什么好亲事?我晓得若说梅二公子,老爷和大少爷要为难几分,可——可婢妾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老爷、照顾大少爷,还有婷儿,血脉之亲,难道就不值得老爷和大少爷为她用用心吗?”

沈大将军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难道殊儿不曾与你说过?这是婷儿自己挑中的。”

“婷儿知道什么!”香姨娘说着又流下泪来,“这也是婢妾造的孽,天天的与她说嫡庶有别,弄得她总是自以为不如人,才不敢挑梅二公子的。这是她懂事之处,可,可老爷和大少爷难道就不能为她想想?”

沈大将军抬起手点着她,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罢了,怕是有些话,殊儿不曾与你说。当初许氏是带婷儿去见过梅家两位公子的,婷儿看过之后,自己选了梅大公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话,殊儿不敢与你说,怕你死守着规矩,倒要责怪婷儿。原本我和殊儿的确都是想选梅二公子,哪怕如你所说要为难几分,也要试一试。是许氏说,还该让婷儿去见见人,到底是她自己的亲事,要她自己欢喜才好——”

香姨娘哈地一声冷笑了出来:“果然,我就晓得是这般!大少奶奶好算计呢,叫婷儿自己去挑,婷儿可晓得什么?撺掇着婷儿选了梅大公子,大少爷倒不必为难了呢。若有人说句不是,就说是婷儿自己选的。那外头的人若知道了,只怕还要说婷儿没个廉耻,自己选夫婿呢!”

她满腹怨气,到这会儿终于爆发了出来:“叫婷儿自己欢喜?梅大公子长婷儿十岁,相貌平平,更不必说前程。只要有眼睛的,谁不会挑梅二公子?婷儿偏挑了梅大公子,难道是她眼睛瞎不成?只怕大少奶奶在她面前没少说什么,婷儿自幼就懂事,哪里肯给大少爷和老爷添麻烦,可不就选梅大公子了?”

“你够了!”沈大将军万没想到香姨娘对许碧竟疑心至此,“许氏也是一片好心!”

香姨娘冷笑道:“大少奶奶可真是一片好心!我没见哪个做嫂子的一片好心,哄着小姑去见陌生男人!若是婷儿不选梅大公子,大少奶奶是不是还要哄着婷儿去私相授受了?我看,倒是老爷和大少爷,是不是都被她骗了!”

沈大将军沉了脸:“休要胡说!她骗了殊儿什么?”

“老爷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香姨娘索性站了起来,“大少奶奶哪里是什么充嫡女教养的,她分明就是许家不要了,拿来糊弄咱们家的!看她的相貌,若真是个好的,许家哪里舍得送来给大少爷冲喜?何况自她来后,哄着大少爷做了多少事!院子里两个丫鬟,都被她打发了,说是不规矩。可她自己可规矩?不晓得老爷知不知道,梅家两位公子住在花园子里,她半夜三更就偷偷往花园里跑。就前些日子把紫电打发出去那事儿,分明就是她自己不知为了什么偷偷出府,被紫电发现,倒说紫电窥伺正房。这些,大少爷可都知道?”

沈大将军顿时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不要胡说,那是殊儿接了她去。此事我也知晓。”

香姨娘早料着多半就是这样了:“老爷,自来规矩人家的女眷,哪有似大少奶奶这般的?就是以前的太太,又何曾如此不守规矩?才进门就能瞒着自己以庶充嫡的事儿,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好了!”沈大将军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也就不能再跟香姨娘多做纠缠,“我只问你,你既说规矩,与梅家大公子这门亲事,我和殊儿都觉得不错,你却暗中给婷儿下药,又是为什么?就算你不满意,要退亲,又为何要去外头散播谣言,说梅大公子克妻?”

这话问得香姨娘无可回答,索性扑通一声又跪倒了:“老爷,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沈大将军看她捂脸恸哭,缓缓道:“你若真不情愿,为何不来与我说?莫非在你心中,我就不肯为婷儿着想?你散播这等谣言,可想过若是被人知晓,梅家自然是不结亲反结仇,就是婷儿,又会落个什么名声?”

香姨娘哭道:“是婢妾一时糊涂……”

沈大将军摇了摇头:“你不糊涂。你既晓得许氏这些事,疑心她行为不轨,为何不与殊儿说?或是来与我说?”

香姨娘含泪道:“大少爷那般喜欢大少奶奶,婢妾如何敢说……再说,婢妾也怕是自己弄错了,误会了大少奶奶……”

沈大将军又拍了一下桌子:“殊儿小时候,夫人有什么事做得不妥,哪怕你只是猜疑,也会立时告诉我。为何到了许氏,你便不说了?你既知道或许是误会,为何到了婷儿的事上,就认定了是许氏挑唆?”

香姨娘被问得无话可说,只能又捂着脸哭起来。

沈大将军看着她哭,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却不想……如今梅家已然退了亲,也遂了你的心意,可是,却未必遂婷儿的心意了。”

香姨娘忙道:“婷儿懂什么,她的亲事,还要老爷替她谋划——”

沈大将军怒道:“我方才就说了,梅家这桩亲事我看着就很好,你还要我如何谋划!莫非就只有荣华富贵才是好的?”

香姨娘不敢回答,但看那神色,沈大将军就知她并不肯松口,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你莫要后悔才好。”起身要外走,又站住了,“从今以后,我书房里的事你不必管了,若没事就在屋里给婷儿做做针线罢。你身边那两个丫头年纪不小,也该打发出去了,另换好的来。”

香姨娘脸色大变:“老爷——”若是她什么都不能管了,她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就是这次收买郎中,叫人往外散播消息,还不都因着她能管着沈大将军书房里的事,才能使唤得动人?

“我都是为了婷儿!”香姨娘膝行两步,想抓住沈大将军的衣摆,“当初太太叫我伺候老爷,照顾大少爷——老爷,就算婢妾做错了,老爷看在太太的份上,也恕我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