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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210)

知雨仍旧把着门不放:“少奶奶这病要过人的。这几日也就是知晴姐姐在少奶奶身边服侍,连奴婢都不让进内室,就是怕再过给府里别的人。夫人要跟少奶奶说话,也只好隔着门了。若不然,过了夫人病气,我们少奶奶如何过意得去?也怕叫外头人说她不懂事,病了也不知避着人,倒把长辈给传上了,这不成了不孝吗?”

沈夫人都要气笑了:“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伶牙俐齿……”

紫电一颗心呯呯狂跳,忽然道:“知晴她不是照顾少奶奶,她穿着少奶奶的衣裳在装样儿呢。”再让知雨这么说下去,沈夫人都没有闯进去的理由了。如今她反正是已经被知雨发现,若是沈夫人不进去,她就白白做了这一趟。

“什么?”沈夫人便做张做致地扬起了眉毛,“说是伺候,难道是要偷主子的东西不成?让开,我进去瞧瞧!若真是有这般大胆背主的奴婢,我就替你们少奶奶处置了也好。”

红罗和青罗上来就推搡知雨。知雨却死抓着门框,一步不挪:“奴婢方才说了,少奶奶病没好,奴婢不敢让夫人进去!”

她年纪虽小,却有把子力气。倒是红罗青罗两个,做惯了大丫鬟,什么粗笨活计自有下等的小丫鬟和婆子代劳,平日也不过是端端茶晾晾衣裳,手上并没几分力气,竟一时拉不动她。

忽听门口有人柔声道:“夫人身子贵重,若真是进去过了病气,这一家子都要没个主心骨儿了。不如叫婢妾替夫人进去瞧瞧少奶奶可好呢?”

沈夫人回头一瞧,却是香姨娘扶着百灵,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院子里。

沈夫人看见她就没好气,沉着脸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在自己院子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

香姨娘丝毫不因她的态度而有什么不悦之色,仍旧柔柔地道:“婢妾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怕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瞧瞧。夫人身子贵重,还是不进去的好,不如婢妾进去瞧瞧?”

“不用你!”沈夫人才不会相信香姨娘,“这儿没你什么事,回去罢。”

香姨娘却仍站着不动,道:“既这样,夫人不如就隔着窗子跟少奶奶说说话儿。知晴不是在里头么?叫她把少奶奶扶到外屋来,这门窗都关着呢,想来也不会吹了风。”

知雨原见香姨娘过来稍稍松了口气,这会儿一颗心却猛地往下一沉。香姨娘这法子挑不出半点毛病来,但问题是,少奶奶她不在啊!

沈夫人虽不愿听香姨娘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很折衷:“那就把你们少奶奶扶过来。我做婆母的,就站在这窗子外头与她说话,总可以了吧?”

知雨脸色发白,紧紧咬着嘴唇,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房里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许碧有气无力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夫人说有消息,莫不是大少爷又负伤了?”

这一下院子里全都静了,简直落针可闻,因为这明明白白就是许碧的声音,再没别个!

似乎是要证实似的,窗户被推开一半,许碧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那里,身边就是知晴扶着,灯光下看起来脸色似乎有些病态的潮红:“夫人?”

“啊——”沈夫人张口结舌。她不是个特别有急智的人,且一心只想着来拿许碧的错儿,压根没想到许碧居然真在房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是,听说前头又打起来了……”

“夫人催着大少爷早去营里,不就是因为前头在剿匪吗?”许碧一脸诧异,“父亲一直在剿匪,难道夫人今日才知道沿海战事频频吗?”

沈夫人只觉得一张脸都有些火辣辣的了。倒不是为了许氏,而是因为她带了这许多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个呆瓜似的站在这里,硬是拿不出个解释来。

“夫人也是担忧大少奶奶的身子——”香姨娘其实早就来了,单听前头沈夫人与知雨的话,她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知雨别看嘴上说得振振有词,其实根本就是心虚,许碧方才一定不在房里,至少,也是刚刚从外头回来的。

香姨娘目注许碧身上裹的那件斗篷,往前走了两步:“瞧大少奶奶的脸色,倒是出汗了……”说什么夜里风凉,都三月了,杭州哪里还凉呢?且许氏裹了这么厚一件斗篷,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包起来似的,脸上却有些汗浸浸的,这是——斗篷里头有什么不想让人看见的?

“姨娘可别过来。”许碧轻蹙着眉,示意知晴关上了窗户,“过了病气可了不得。我这正发汗呢,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夫人不如也回去歇着,明儿再说?”

沈夫人巴不得这一句,转身就走,人都走到院门了,才听许碧在屋里慢悠悠地道:“先把紫电带下去。”

紫电打从许碧出现就惊得呆了,方才已经下意识地转身跟着沈夫人往院子外头走,猛然听见这一句才醒过神来,顿时脸色大变:“夫人——”

可沈夫人正窝火着呢。若不是紫电跑来说什么许碧不在,她哪里会这样兴师动众过来,又臊眉搭眼回去?连理都不理,昂然就走了。倒是香姨娘眼看两个婆子过来左右夹住了紫电,轻叹一声道:“到底也是伺候大少爷好几年的人,我虽不知怎么回事,可若是能恕了——”

紫电因为她的话而升起的那一点侥幸尚未活泛呢,就被许碧打断了:“姨娘既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不要管她了。凭是伺候了几年,也不能没有规矩。这些奴婢就是仗着姨娘好心,有点儿资历就想踩到主子头上去了。”

香姨娘噎了一下,几乎就想反驳回去,却到底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柔顺地低头道:“大少奶奶说得是。是婢妾逾越了,竟忘了自己身份——”

许碧再次打断了她:“我知道姨娘一片好心,只是规矩是规矩,情份是情份。我记得姨娘以前跟我说过的,当初替大少爷管着那牧场的时候,那个夏三,好像也是府里的老仆了吧?”

夏三原是沈大将军身边的小厮,后来跟着上战场瘸了腿,沈云殊就把他安排在自己的牧场里做个总管,其实不管多少事,就是给他一份银钱养老罢了。

谁知夏三的儿子却不争气,在外头赌输了欠债,夏三不敢与沈大将军说,便从牧场里挪用了银钱给儿子还债。

那会儿香姨娘替沈云殊管着产业,颇有几个不服她是个女流,又是个婢妾的。香姨娘就拿夏三立了威,将他一家子都打发去庄子上种地了。

夏三这是跟着沈大将军的人,一朝犯事儿都是这等下场,那些存着糊弄香姨娘心思的人顿时都收敛了起来,再也不敢动什么小心思。

这事儿,还是香姨娘交账册的时候自己讲给许碧听的。那会儿她心思还单纯些,只怕许碧性子懦弱撑不起来,才跟她讲了这个,意思是叫她严厉些,别教人败了沈云殊的产业去。谁知这情形竟有如此变化,今儿竟是被许碧拿她自己办过的事来堵了她的嘴,当下无话可说,只道:“是婢妾糊涂了……”

许碧也不想看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扬声叫芸草过来:“惊动姨娘这大晚上的还要跑一趟。你拿那明瓦灯点着,再叫个小丫头与你一起送姨娘回去,仔细不要滑跌了。”

香姨娘连声推辞,芸草却早去提了盏玻璃灯笼来,与另一个小丫鬟左搀右扶,送她出去了。许碧站在窗户后头看着她走了,才对进屋来的知雨道:“明儿一早就开库房,取两盒燕窝给姨娘送过去,就说晚上惊动她了,送点燕窝给她补身,每日吃一碗,安神养阴,晚上也睡得踏实。”

知雨刚才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来了,也不及听许碧说什么,脱口先道:“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你在前头挡着夫人的时候,我从后头窗子翻进来的。”许碧笑笑,解开了斗篷。她只来得及拆了头发,身上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呢,斗篷也只能遮住上半身,若是沈夫人闯进屋里来,定然会看见她脚上那双粘满了泥土草屑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