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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代嫁(166)

剪秋的事儿,虽然不曾大张旗鼓,但月例银子一换,满府的下人也就都知道了,自然在许碧面前说过。可就是那会儿,她都没有联想到沈云殊这里,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傻不愣登了。

沈云殊半天都没有听到许碧的声音,黑暗之中也看不见什么,他停顿片刻,还是轻咳了一声:“你——”待要开口唤她一声,才发现这些日子他总是带点戏谑地称她“大少奶奶”,以至于此刻竟不知该叫什么才好了。

这么严肃的气氛,再叫大少奶奶自然不合适。可若是叫“许氏”,又未免显得太冷淡了些。毕竟她也是一心为沈云婷着想,便是言语之中有些出格的地方,似乎也不必如此严厉——她年纪还小呢。

但若是叫“碧儿”,好像又……又有些太过亲切了。现在犯错的是她呢,他是得要教导她才是。

沈云殊正在为难,便听许碧冷冷地说了一句:“大少爷,若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那连家表妹就不该到江浙来。父母不在,长兄如父,她就该听从兄长的话,乖乖嫁到别人家去做妾!”

沈云殊一时无语。的确,如果真是咬定了父母之命,连玉翘就根本不该对兄长的安排心生怨怼,以至于千里出逃。

“这,这怎会相同——”沈云殊噎了片刻,终于想起了反驳的话。连玉笙是为了自己利益把妹子卖去做妾,而他自然会替沈云婷仔细挑选一个门当户对、人品稳重的夫婿,这里头可是有天壤之别。

许碧不吭声。其实她现在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但她想说的话却又并没有理由说出口,因此只能沉默。

沈云殊又等了片刻,见许碧还是一言不发,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我先走了……你好生想想,今晚的事错在哪里。”到底还是补了最后这一句。

自从宣城驿救人之后,他觉得许碧与一般女子不同,也就对她格外宽容。可这宽容不该是无限制的,以至于让她如此——没规矩,说起话来无所顾忌,连父亲都指摘了进去。若是再不管束,万一她在外头也这般口无遮拦,却要如何是好?若真是丢了沈府的脸面,沈夫人必会借机发作,到时候她怕就要受罚了。

许碧听着沈云殊下了床,然后打开窗户翻了出去。窗户重新落下的那声轻轻的嘎吱声让她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就随之而来,既像失望,又像伤心……

到了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沈云殊。是的,从前的三十多年她都没有恋爱过,所以直到现在,她才能确定,她的确喜欢上了沈云殊,虽然这个过程完全跟她从前想像过的不一样。

不但是过程与她想像的不同,就连对象,都跟她想的完全不同。

许碧在黑暗之中苦笑了一下。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现在的这个身份,许二姑娘,已经嫁人了。在她刚刚穿越过来的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归宿。

只不过,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圆房,已婚的身份就好像还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不可忽视,所以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把沈云殊当成自己的丈夫。更多的倒像是个朋友,或者说,是男朋友。

然而,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实际的情况是,沈云殊是她的夫君,而这是个小妾合法的时代,并且以沈云殊的身份,纳妾或收通房,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都是正常的。很显然,沈云殊自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早晨起来的时候,许碧觉得脑袋有点昏沉。知雨端了洗漱的热水进来,一抬眼就吃了一惊:“姑娘,这是夜里没歇好?”

“什么?”许碧有些恹恹地抬起眼睛,随即被知雨捧到眼前的镜子吓了一跳。

这还是沈夫人当初给她的玻璃镜子,镜子里的人眼睛底下两块青黑,快跟大熊猫一样了,看起来显然是一夜都没睡。

“姑娘是怎么了?”知雨想起昨天晚上隐约听见的声音,心里不由更疑惑了,“昨儿夜里,奴婢听见——”她仿佛是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啊。

“我做了噩梦。”许碧随口敷衍一句,把脸埋进了温热的帕子里。她一夜没睡,但仍旧没有得到答案,脑子里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那,姑娘——”知雨才说了半句,许碧就抬起了头,“以后不要叫姑娘了,叫少奶奶。”

“啊——”知雨一怔,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是,是奴婢一直疏忽了。”

“不单是你,我也疏忽了。”许碧平静地说,“把知晴也叫来,这事儿,以后不能再疏忽了。”

知晴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许碧示意她把门关上,安安静静地说了自己的决定:“晚上不必再去花园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对谁也不能说出去。”

这一点知晴十分赞成:“那倭语本就没什么好学的,姑娘——少奶奶跟那些人一起,也确实是不大……”

许碧自嘲地笑了笑。瞧,就连她的丫鬟,都觉得这举动不合规矩。从前是有沈云殊的允许,她们才不说什么,但现在……

“一会儿吃过饭,我去给夫人请安。”许碧环视了一下她的屋子,“好久没做针线了,既然不久就要迎二少奶奶进门,我也该做点东西表表心意才是。”

她这几间屋子,其实不大像个女子的闺房。至少沈云婷的屋子她去过,跟她的就不一样——书籍纸笔也都有,但最显眼的还是放在厢房窗下的一副绣架,上头随时都有未完成的绣品。

而她这屋子,压根连个针线的影子都不怎么见。事实上,从她穿越过来,她就没动过针线,因为她不会。

许碧上辈子就只会钉个扣子,或者把绽了缝儿的裙边裤角缝一缝,再往袜子上打个不怎么平整的补丁。就这点手艺,还是她跟着医疗队那段时间学会的,因为那地方可没有什么便利店,能让你随时买到衣服来替换的。

至于这个时代归于“四德”之中的“女红”,那她是根本不通的。如果不是因为一穿越过来就嫁了,恐怕在这上头她就得露馅儿。

“哎——”知晴更高兴了,“少奶奶好久都没动针线了,是该做点儿东西。至少,至少也给大少爷做点儿……”那紫电整日躲在屋子里,就是给大少爷做针线呢,这上头怎么能让她专美,少奶奶的针线可不比她差呢。

许碧再次苦笑:“生那一场病,总觉得连针怎么拿都忘了……”

知晴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少奶奶只是好些日子没有做针线了而已,只要再拿起来,练练手自然就好了。”以前许二姑娘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做针线,别看才十四岁,那一手针线比许家针线上的丫鬟们都不差了。

许碧叹口气:“不是——算了,等我先试试吧。”她还有许二姑娘做针线的记忆,但记忆归记忆,真要她上手自己做,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像她练字一样,也是断断续续练了这几个月,才算把字写得勉强能看了。

知晴高高兴兴去准备绣棚针线了。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事呢。少奶奶大半夜的去学什么倭语,那有什么用啊?不如好好给大少爷做点针线,什么中衣啊鞋袜啊,大少爷穿在身上,难道会不念着少奶奶的好处吗?

沈夫人这些日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见许碧眼睛底下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居然还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夜里没歇好?”

自打沈云安从西北回来,沈夫人这股子兴奋劲儿就没过去。董家那边,董夫人居然半点都没难为,还递了话来,说是等董藏月及笄就可以嫁过来,若是这样,那也不过就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一想到再有几个月自己的亲儿媳就要进门,沈夫人连许碧都觉得顺眼了——论门第论嫁妆论教养,董藏月可都比这个许家庶女强太多了,到时候她进了门,定然会把许氏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