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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录(83)+番外

作者: 希言如遇 阅读记录

他有些暴殄天物的把砚台用帛锦包好,放在架子的最上方。

“你知道的,要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对于我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爷爷的话不经意间在他脑海回放,惊得他起了一声冷汗。

要不是她的睡相太过安然,安然到他不忍心叫醒,他根本就不会失了平常的敏锐的判断,他确实大意了。

原来爷爷都知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自认为燃的香没几人能闻得出,可现在想来,爷爷不但知道,连里边放的材料都知道,虽不能确定可爷爷却是知道了里边最关键的一味原料,因为这味原料,古书上记录的寥寥无几,也基本上很难找,可以说是已经快要灭绝了,他手里的还是外婆在世时自己培育的,花了一辈子精力也只保住了两株,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可外婆给他的时候一点也不吝惜,只是告诫过他,这味材料,一定一定不能和他刚收起来的砚台搭配,两者会起反应,轻则沉睡个几天几夜,重则可能永远的沉睡。当时他也没有过多关注,出乎他和外婆意料之外的,就是这方砚台居然辗转多次居然到了他这里。

而墙角和那方砚台待在一起的一盆花,本来毫不起眼的植株此刻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看似有灵性的兴奋着,跃跃欲试的,那大红色的花瓣像是马上就能从中流出血来。而用于给它提供养分的土壤,此刻已经从深褐色变味了银白色,像是被完全吸走了养分,又像是被燃烧殆尽了一般。早先陪伴在花树左右的小小的草嫩嫩的芽,早已没有了踪迹,灰飞烟灭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整张脸线条凌厉,表情更加冷意肃然,眼里嗜血的光闪个不停,仿佛修罗场里走出的撒旦。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要冷静,不能做会让她后悔的事。

他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整个人却是因为怒气而有些发抖。

他勉强拿起桌上她写的字,努力的好久眼里的影像才从模糊变得清晰,是陶渊明的一段诗文,她的字体俊逸洒脱: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整个写作一气呵成,可以看出笔者的开阔胸襟,诗文内容虽有一些类似于闺怨的伤春悲秋,可从她的一笔一划表现的都是全然的洒脱,洒脱到有些心疼。

女人应该如墨,经历岁月的沉淀,从内而外的馨香,遇见懂的人,书写懂得的人生。

他一句一句,一字一字研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一个心情。

他想了想,重新铺了一张纸,提笔写下:

我愿是满山的杜鹃,只为一次无憾的春天;我愿是繁星,只给一个夏天的夜晚;我愿是千万条江河,流向唯一的海洋;我愿是那月,为你再一次圆满。如果你是鱼,我愿是环抱你的海洋;如果你张起了船帆,我愿是轻轻吹动的风浪;如果你远行,我愿是那路,准备了平坦,随你去到远方。当你走累了,我愿是路旁的客栈,有干净的枕席供你睡眠;眠中有梦,我就是你枕上的泪痕。我愿是手臂,让你依靠。虽然白发苍苍,我仍愿是你脚边的炉火,与你共话回忆的老年。你是笑,我是应和你的歌声;你是泪,我是陪伴你的星光。当你埋葬土中,我愿是依伴你的青草;你成灰,我便已成尘。如果你对此生还有眷恋,我就再许一愿:与你结来世的姻缘。

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首。

这是一首台湾作家的诗。

那个宁静的午后,风很轻,纤云不见了踪影,阳光很好,她慵懒的窝在藤椅上,巧笑倩兮,一字一字从她嘴里出来,缠绵悱恻,让他的心化为一池柔柔春水。

等念完了,她翘起食指戳在脸上,一脸的顽皮愉悦,眼里盛满明亮的星,她问他:“这说的,好像是爱情,又不仅仅只是爱情,那是一种怎样的爱呀?”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拉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抱着她,一整下午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抱着她,看天,听风。

他没有看过那些文字,只是她读过后他就记住了。

《神曲》中有这样一个桥段:弗朗契斯卡说,帕奥罗和她坐在花园的一棵树下,读着斯兰洛特和基娜薇的故事,“当我们读到他们的第一个吻时,我们相互凝视着对方,那一整天便再也无法读下任何东西了。”

那就是他们堕落的开始。

爱情,人类堕落的开始。

自伊甸园那条狡猾的蛇引诱了亚当和夏娃,人类就已经开始了堕落。

他,也愿意堕落,和她一起堕落。

不过那天的天空,还真是晴的很好呀,比今天的不知好了多少。

将你写在那风轻云淡的天上,他想。

风不断从窗子灌进来,吹得桌上的书页前后翻动,如疾风中的蝶,扑腾着、挣扎着。

他将笔随意搁在案头,也没整理桌上的东西,走回了卧室。

她依旧睡着,安静的睡着。

刚刚没注意,这会儿她翻了个身,白皙的脸上那一团不规则的墨迹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应该是她睡着时脸压上去了,不深也不浅,像一块胎记。他没想要去用毛巾给她擦,只是弯下腰,把自己的唇贴在了那个位置,直到吻得她不耐烦的推开了他他才直起腰,那墨迹没有要减退的意思。

他脱下外套,钻进被窝,抱着她,和她一起睡。

如果你沉睡,那我陪你,地老天荒也不是不可以。

“阿琛”,舒筱筱一声尖叫,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

“筱筱,我在”,檀骐琛在第一时间醒来,把她搂在胸口,应她。

黑暗中的她表情有些懵,呆呆的,当檀骐琛覆上她的脸颊时,只觉得手心冰凉一片,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压向自己的胸膛:“筱筱,别怕,我一直都在。”

舒筱筱任由他搂着,可脑子里的画面挥之不去,真实的就像是才发生过,就在眼前。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整个人也不再僵硬,稍稍提起力气坐直了身体。

“做噩梦了?”檀骐琛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比珍珠还要珍贵。

舒筱筱摇摇头,而后想起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轻轻“嗯”了一声。

“没事,梦都是反的,不要害怕”,他没问她梦见什么,只是一次次柔声安慰,让她抖动的身子平静下来。

舒筱筱微乎其微的点点头,依旧心有余悸。

梦里,他是穿着铠甲的将军,在战场上奋力杀敌,而她站在很近又很远的地方,满眼只看到尸体,血流成河,可战争依旧在继续,她想出声,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像是被隔在另一个世界,然后,她看到,无数的长矛刀剑对着他刺了过去,戳穿了他的身体,整个世界静得出奇,只有从他伤口里静静流淌的血液一直蔓延,蔓延,然后,他像是看到了她,对着她的方向,微微笑了。

她醒来,叫着他的名字醒来,声音凄厉到悲恸。

两人静静在黑夜中对望。

屋外不知何时想起了雨,雨滴打在窗子上,噼噼啪啪的,热闹到孤寂。

一道闪电闪过,整个屋子在一瞬间被照亮,也在一瞬间复又陷入黑暗,紧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像是直接敲打在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