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胰脏物语/我想吃掉你的胰脏(3)

作者: [日]住野夜/译者:丁世佳 阅读记录

她不可能活到跟四十几岁的老师同样的年纪。在场的人只有我跟她知道,所以她笑着对我使眼色。简直像是美国电影里,演员一面说笑话一面眨眼似地。

只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是因为她的笑话太过轻率,所以才笑不出来;而是她那种「我说的话很有越吧」的得意模样让人不爽。

我不高兴的样子好像让她有点不甘心,她用严峻的目光望着我。看见她示意的眼神後,我才让自己的嘴角稍微往上扬。

我们在闭馆後的图书馆待了约三十分钟,然後准备回家。

走到鞋柜处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仍在明亮阳光下努力的运动社团成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书库好热啊——」

「是啊。」

「明天也做那个吧!不过,明天来学校也放假呢!」

「是啊。」

「……你有在听吗?」

「有在听啊。」

我把便鞋换成乐福鞋,从两边都是鞋柜的门口走出去。学校大门在校舍门口前方,操场在校舍後方,棒球队和橄榄球队的声音渐行渐远。她发出哒哒的脚步声,特意加快速度跟我并肩前进。

「没人教你要好好听别人说话吗?」

「有教啊,所以我有在听。」

「那我刚才说了什麽?」

「……点心。」

「看吧,根本没、在、听!不可以说谎!」

她像幼稚园老师一样斥责我。以男生来说我算矮的,以女生来说她算高的,我们身高几乎一样:毋宁说被比自己略矮的人斥责满新鲜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嗯,想事情?」

她原本满脸的不悦一下子豁然开朗,兴致勃勃地盯着我瞧。我稍微抽身,略略点头。

「对。我一直在想,而且是认真的。」

「喔——,到底是什麽事?」

「你的事。」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望向她,刻意不要造成戏剧性的气氛,尽量普通地谈话。要是她认真起来应该会很麻烦。

「我?哎——,什麽啊!爱的告白?哇——,好紧张!」

「……不是的。那个……」

「嗯。」

「剩下不多的生命,花在整理图书馆真的好吗?」

我非常随意的问题让她疑惑地把头歪向一边。

「当然好啊。」

「我觉得并不好。」

「是吗?那你说我该做什麽?」

「比方说,跟初恋的人见面啊、到国外去搭便车旅行、决定最後的葬身之地之类的。你总有想做的事吧?」

她这次把头歪向另外一边。

「唔——,我也不是不明白你想说什麽啦。比方说,『知道秘密的同学』也有想在死前做的事,对吧?」

「……也不是没有……吧。」

「但是现在并没有做,不是嘛?你跟我,明天都说不定会死啊。从这点来说,我们并没有什麽不同,真的。一天的价值都是一样的,做了什麽事之类的差别,并不能改变我今天的价值。今天我很开心。」

「……原来如此。」

或许真是这样没错。我虽然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死,我也跟她一样,总有一天会死,虽然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但未来是确定的,我甚至有可能比她先死。

对死有自觉的人,果然说出来的话就有相当的深度。跟我并肩而行的她,在我心中的评价稍微上升了一点。

当然对她而言,我的评价完全无关紧要。喜欢她的人很多,她根本没有时间搭理我。穿着足球队制服从校门口方向跑过来的男生,看见她立刻脸色一亮就是明证。

她好像也注意到跑过来的男生,轻轻举起手来。

「加油!」

「辛苦啦,樱良!」

和我们擦身而过的足球少年,带着爽朗的笑容跑开了。他确实也跟我同班,但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那家夥!竟然无视『知道秘密的同学』——,明天得教训他一下!」

「没关系!啊,不对,不要跟他说,反正我无所谓。」

我真的不在乎。我跟她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所以同班同学对待我和她的态度也截然不同,这是无可奈何的。

「真是的——,你就是这样,所以没有朋友啦!」

「虽然是事实,但不劳你费心。」

「真是的——,你就是这样!」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走到校门口了。学校在我家跟她家之间,我们的方向相反,得在这里跟她分手。真可惜。

「掰啦!」

「我刚刚说的话——

我正毫不犹豫地要转身时,她的话让我停了下来。

她脸上愉快的表情像是想要恶作剧一般,我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可绝对称不上偷陕。

「要是一定要这样的话,我仅存的余生就让『知道秘密的同学』帮忙也无不可喔!」

「什麽意思?」

「星期天,有空吗?」

「啊,抱歉,我要跟可爱的女朋友约会。那个女生一觉得被冷落就会抓狂。」

「骗人的吧?」

「骗人的。」

「那就星期天上午十一点,在车站前面集合。我会写在《共病文库》上的喔!」

她说完就挥挥手,朝着跟我相反的方向走去。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徵得我的同意吧。

在她的身影前方,夏日天空仍旧是夹杂着些许天蓝的橘黄粉红,映照着我们。

我没有挥手,这次真的转身背对她走上回家的路。

嘈杂的笑声消失了,天空的蓝色慢慢增加,我顺着一贯的路线前进。在我眼中一贯的回家之路和她眼中一贯的回家之路,一定每一步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我是这麽觉得的。

我到毕业为止,一定都会继续走这条路吧。

她还能再走同一条路多少次呢?

但是没错,正如她所说,我还能走这条路多少次也是个未知数。她看见的沿路风景和我所见的沿路风景,其实是不能不一样的。

我触摸脖子,确认自己还活着,配合心跳踏出步伐,感觉像是强行晃动脆弱的生命一般,让人不禁难受了起来。

晚风吹来,让活着的我得以分心。

我开始稍微愿意考虑星期天是不是要出门了。

第2章

那是四月的事,晚开的樱花还在绽放。

医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进步了。详细的情况我完全一无所知,也没想要知道。

只能说,医学至少已经进步到能使罹患重病活不过一年的少女,在不让他人察觉的状态下毫无异常地生活。也就是说,人能活得有个人样的时间延长了。

我觉得分明有病却能继续活动,简直就跟机器一样。但我的感想对患了重病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而她也不受没必要的念头干扰,正好好享受着医学的恩赐。

我这个同班同学,竟然得知了她的病情,只能说是她瞻前不顾後,运气太差了。

那天,我没去上学。之前我动了盲肠手术,回医院去拆线。我的状况很好,拆线也一下子就结束了。本来就算迟到也该去上学的,但大医院总让人等上很久,我坏心地想,既然这样乾脆不去学校算了,於是就留在医院大厅徘徊。

只是一时兴起。大厅角落一张孤伶伶的沙发上放着一本书,不知是谁落下的。我一面心里嘀咕,一面好奇不知道是什麽书,於是抱着喜欢看书的人特有的期待和兴趣走了过去。

我在来看病的人之间穿梭,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大约三百多页的文库本,外面包着医院附近书店的书衣。

我取下书衣想看书名时,小吃了一惊。书店的书衣下不是文库本的封面,而是用粗马克笔手写的「共病文库」四侗大字。当然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书名或出版社。

这到底是什麽啊,我想不出答案,便顺手翻开一页看看。

映入眼帘的第一页不是熟悉的印刷字体,而是工整的原子笔手写字。也就是说,这是某人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