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胰脏物语/我想吃掉你的胰脏(29)

作者: [日]住野夜/译者:丁世佳 阅读记录

或许该说事实上我无法这样乾脆地思考;但次日星期天,我果然收到她的简讯,知道了那天她可能想隐藏的事实。

她住院的期限延长了两星期。

第7章

住院期间延长了,她却很意外地满不在乎。我虽然很担心,但她本人却露出并不是预料之外的样子,我就稍微安心了一点。

我只在心里承认,其实我很是焦急。

星期四下午,暑期辅导结束後我去探病。辅导课也马上要上完了。

「暑假已经过了一半啦。」

她以惋惜的口气说道。好像是要告诉我她真的只惋惜这个。

天气晴朗。开着冷气的病房像是替我们隔离阳光的保护层,不知怎地让我觉得不安。

「恭子还好吧?」

「啊,嗯。可能是我多心,但我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比上星期锐利,但你说服她大概就跟麻醉枪生效了差不多,她还没扑向我。」

「不要把我的好朋友讲得跟猛兽一样。」

「一定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你。她是装成小猫咪吧。狮子是猫科的猛兽呢。」

我没告诉她一星期前在书店发生的事。

我打开带来的伴手礼罐头,把里面的水蜜桃倒出来,跟她一起吃。浸在糖浆里的蜜柑之类的,会让人想起小学的时候。

她一面吃着黄得奇特的桃子,一面望着窗外。

「天气这麽好,你为什麽到医院来?去外面玩躲避球吧。」

「第一,是你叫我来的;第二,我自从小学毕业之後就没玩过躲避球了;第三,没有人跟我一起玩。以上三项,挑一个你喜欢的吧。」

「全部。」

「真是贪心。那,最後一块桃子给你。」

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用叉子叉起桃子,一口吃掉。我把碗和空罐子拿到病房一角的水槽。只要把东西放在那里,护士就会来清理。要不是她生着病,这里简直是贵宾室。

贵宾室的服务项目还包括我免费替她补习,她今天也一面嫌麻烦一面认真地做笔记。以前我曾经问过她一次,既然她不会参加考试,为什麽还要念书。她回答,要是不念书成绩突然滑落,那周围的人会觉得很奇怪。原来如此。我明白自己为什麽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想用功念书的理由了。

今天她的魔术表演暂停一次,果然没办法这麽快就学会新招。她说她在练习秘密招数,要我期待。

「我会伸长脖子等着。」

「脖子要怎样才能伸长?找人替你拉长吗?」

「你笨得连惯用语都听不懂了啊?脑子也染上病毒就糟了。」

「说别人笨的人才笨呢!」

「错了吧,我说你生病了,但我可没生病。」

「才没错呢,死吧!因为我要死了。」

「你不用这样急着咒我好吗?」

跟往常一样闹着玩的对话,能这样胡说八道让我很高兴。用一如往常的口吻和她一起说笑的气氛,证明了日常并未改变。

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就能让我安心,果然我的人际经验还是不够。

她开始在《共病文库》上写字,我无所事事地望着病房的角落。在这里待过的人,所罹患的各种疾病的碎片都累积在迁里,所以角落才很阴暗。我心想。

「『?????』同学,暑假有什麽打算?」

我正要把视线从角落慢慢转回她身上,她就叫了我的名字。我的视线比意料中更快到达她那里。

「到这里来,和在家看书吧。还有做作业。」

「就这样?做点别的事吧,难得放暑假。让恭子代替我跟你一起去旅行,如何?」

「我没有进入兽栏里的资格。你不跟恭子同学去旅行吗?」

「恐怕没办法,住院期间延长了,她的社团活动也很忙。」

她好像很寂寞似地朝我一笑,然後说。

「真想再旅行一次啊。」

「……哎?」

她无精打采的话让我瞬间停止了呼吸。

房里突然好像连空气都阴暗起来,我觉得沈睡在心底的某种讨厌的玩意涌上了喉头。我忍着不吐出那玩意,急急喝了一口宝特瓶里的茶。刚才那是怎麽回事?

我在脑中反刍她说的话,跟小说里的名侦探思考重要人物的台词一样。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她收起无力的笑容,把头倾向一边。

觉得不可思议的人,是我。

她,为什麽。

我心里这麽想时,就不由得开口说了出来。

「为什麽说得好像再也不能去旅行了一样?」

她好像无言以对,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

「……听起来像是那样吗?」

「对。」

「这样啊!我虽然看起来很有精神,但其实也有消沈的时候啊——」

「喂……」

我现在到底是什麽表情?上次来这里时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好像就要冲口而出。我虽然极力想要掩住嘴,但嘴却在手还没动弹前就先张开了。

「你不会死吧?」

「咦?会死喔!你跟我,大家都会死。」

「不是这个意思。」

「要是指胰脏坏掉了,那是会死的。」

「不是这个意思!l

我啪地拍打床边,不由得站起身来。椅子倒在地上,刺耳的金属声在病房中响起。我的眼睛一直映在她的眼睛里。现在她露出真正大吃一惊的表情,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到底是怎麽了?

我从乾得要命的喉咙里,挤出最後一滴声音。

「你还,不会死吧?」

她仍旧惊讶地无法回答。病房被一片沈寂笼罩,这让我害怕,於是我继续说。

「你之前就有点奇怪了。」

「…………」

「你在隐藏什麽吧?太明显了。玩真心话大冒险,还突然抱住我。我问你发生了什麽事的时候,你的反应也不对劲。突然停顿下来,你以为我不会觉得奇怪吗?别看我这样,你生了重病我还是很担心啊!」

我不知道自己能把话说得这麽快,这样喋喋不休。说完了上气不接下气,不只是因为喘不过气来。我很困惑,不明白想隐藏实情的她,也不明白想干涉她的自己。

她仍旧带着非常惊讶的表情。我望着她,因为有别人比自己狼狈而感到安心的原理,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我把椅子扶起来坐下,松开抓着床单的手。

我望着她的面孔,她双眼圆睁,嘴唇紧抿。她是不是又想隐藏真心了?这样的话,我该怎麽办呢?我有进一步追究的勇气吗?就算有,那有什麽意义呢?

我……到底该怎麽办?

我思索了一下,答案出来了。

她的表情总是变化万千,所以即使现在呆呆的面孔,也让我觉得不管她的表情是什麽形式,都还是充满了丰富的变化。

不对。这次她的脸色真的慢慢改变了。紧抿的嘴角以蜗牛般的速度上扬,圆睁的双眼也像闭幕一样慢慢眯起,僵硬的面颊跟冰块融化一般缓和下来。

她以我花上一辈子也没办法达成的表情笑起来。

「要不要我告诉你?发生了什麽事。」

「……嗯。」

我好像要被斥责的小孩一样紧张。

她张大了嘴,彷佛十分幸福地说。

「什——麽也没有喔。我只是在想你的事。」

「我的事?」

「对,你的事。真心话大冒险也是,我想问的问题没什麽大不了的。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我希望我们的交情能更好些。」

「……真的?」

我以怀疑的声音问道。

「真的。我不会对你说谎。」

她可能只是嘴上呼拢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隐藏自己松了一口气。我一下子松懈下来,虽然知道这样很天真,但还是信了她的话。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怎麽啦?」

「没有啦,我现在觉得好幸福喔,简直要死掉了。」

「不行。」

「你希望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