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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73)

作者:梁白开 阅读记录

传志给他折腾得头昏脑涨,蹲坐在地抱着头一言不发。

常不逊绕他转了两圈,踢他一脚:“照这样下去,莫说杀狄松了,恐怕一到苏州就要送了命。”

“送命?”

常不逊把他提起来,揶揄道:“你如今是坐拥一座金山的落梅庄少主了,啧啧,凭方携泰的本事都守不住那财宝,凭你?”

传志回过神来:“是了,这下各路坏人都要杀我的……”

常不逊“哎呦”一声:“小少爷,方才你痴痴呆呆傻傻呼呼,想的不是这件事?”

传志摇头:“我在想,眼下又和十八年前一样,要死很多人了,我们得阻止才行。”

常不逊翻个白眼,当即捧腹大笑,半晌才喘过气来:“真亏了这把好刀!主人竟是个木头脑袋。若非有约在先,小生真想杀了你一了百了,帮它换个主子。得得得,废话少说,说多了只怕管不住手,惹得王公子不快——看招!”话音未落,他神色陡然一变,拔刀迎面劈来。

他动作极快,传志当即横刀格挡,跃后两步道:“你做什么!”

常不逊嘴角吊起,笑容阴森:“独孤一刀闻名江湖,小生早就想与之一战,夺了他的刀。”他嗓音尖利,周身却并无那日的煞气。“奈何此人十八年前就退隐江湖,踪迹全无。依你看,小生今日可敌得过他?”

他第一刀来势汹汹,后几刀却动作渐缓,传志对上两个回合,才发觉他使的是同一招。

“这叫‘走马西来’。”常不逊纵身跃起,绰刀自左向右斜劈而来,行至中途又转换刀势,改劈为刺,传志后仰避开,反手持杖击他手腕,常不逊嘻嘻一笑,收刀纵身,仍是这招。传志不待他落下,先发制人攻他下盘,得空道:“我没见过他出招,只知道他快得很。”

常不逊冷哼,身形一闪已掠至他身后,手腕翻转改为挑刀,自他裆下上撩:“频倚阑干!”

传志刀杖相交向下格挡:“反正你两个都比我快。”

“呼吸乱了,你青石山内功这么差?”不待两人兵器相撞,常不逊已抽刀回身闪至他面前,仍是一招挑刀。

“呼吸?”传志一愣,便躲闪不及翻滚在地。

“呼吸乃习武之根基,呼不畅,吸不顺,就好比城中兵防空虚,不攻自破。”常不逊叹息一声,抓过他手腕提起,两指在脉上一探,“这让人怎么同你打?凝神这道内力遍行周身不许散开,与小生再来打过。你青石山心法本有固本培元之效,倘能做到朝夕如此,内力与呼吸相和,于疗伤有益,亦可使武功大进。”

传志垂眼望着他两指,有意将体内那股暖流引至丹田,迟疑道:“你为何要教我这些?”

“怎的,还怕小生打你主意?”

传志握紧手中竹杖,苦笑道:“阿笙同我说过,旁人对你好,定是有利所图,总要还的。我不聪明,却也不笨。”

“人活于世难得糊涂,你却非要一清二楚,确实不大聪明。”常不逊收回手,再度拔刀,又是一招“走马西来”,“王公子要小生护你周全,教你几招便好得快些,这是其一;小生想瞧瞧你怎样杀了狄松,这是其二;若你得手了,哼,学得小生皮毛的小子都能杀了他,小生又何须费力气同他过招,这是其三。”

长刀直逼面颊,传志不得已挥刀应对,暗暗将那股内力运行一个周天,委实舒服不少。一心不可二用,他潜心于内,手中刀势便生涩迟缓,好在身体已记住了这招来势,不至于太过慌张。

“小生平生所爱,唯刀与刀客。小传志,”常不逊一招击来,“你年纪轻轻,已是了不得的刀客,可惜与天下一流距离尚远,若加以雕琢,必前途无量。等你哪日武功修为配得上这柄梅花刀,我再来取你性命,岂不快哉?此乃其四。”

交手数次,传志斗志高涨,一面将那日佯装大夫时所悟的诱导之法使将出来,引得那股内力在体内流转自如,一面死死盯着他刀间破绽以待还击,朗声道:“那时候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常不逊哈哈大笑,“走马西来”使罢,忽换了招式,转腕削他左肩。传志左脚急退本欲避开,不想常不逊刀至中途方向一转,正对着他送上前去的右肩,匆忙间只得急转右身,呼吸霎时乱了。常不逊笑着在他颈后单指一点,又渡来一道内力,得意道:“差得远呢!”传志咬牙,双足急点,以那招“频倚阑杆”回他,常不逊不挡不避,反削他脖颈,逼他收招躲闪,尖声道:“咱们以快打快,谁给你时机寻思怎样出招!今日要教你的,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刀法!”

两人越打越快,传志依他所言涤除杂念,全神贯注于体内气脉流转,手上转攻为守见招拆招,全凭身体自行躲闪。初始接连后退,脚下步伐慌乱,过得片刻便呈守成之势,打上半个时辰,遂可反击一二,不必刻意引导,那股内力已流转自如。打至兴起,霎时间少年所学一齐涌上心头,陈叔平所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解衣般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类的道理陡然间贯彻浑融,刀与杖似乎都成了四肢的一部分,进退攻守皆随心所欲,不再凝滞。

只是每逢有所体悟进得一步时,常不逊便有新的招式击来,角度愈发刁钻。传志打得辛苦,又乐在其中。如此一来,待将这套刀法全数学会,已近子时。

不想等他从那“走马西来”一路舞到“托身白刃”,问学得如何时,常不逊双手一摊:“小生也记不得了。”

“你!”

“教了你大半日,还拘泥于一招一式,真是笨得很——梅花兄,摊上这么个主子,辛苦你了。”常不逊揽过传志肩膀,指甲在他颈间划了两划,一手轻抚他腰间刀柄,几乎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传志精疲力竭,并不回话。迎面冷风吹来,先前那股内力在身体中流转一个周天,听常不逊在耳畔聒噪,竟觉得温暖。

“一会儿把储兄叫起来,给咱们煮碗粥。”

“储忠义?筝儿把他气得不轻,这时候怎肯起来。”

“嘿嘿,王公子吩咐他将你好生伺候,莫说这时候想吃粥,就是想吃鱼翅鲍鱼,他也得给你弄去。”

传志失笑,望着前头斑驳树影,怅然道:“阿笙是好人,王公子是坏人,九叔本来是好人的,但他又给王公子做事……你们也给他做事,你们都是坏人,但你对我并不坏。不对,那天在酒楼里,你想要杀了我——但总归没有,何况今天你又教了我很好的东西。”

常不逊哈哈一笑,收回手去:“你只同好人做朋友?”

“我是好人,当然要同好人做朋友。”传志脱口而出,又有些疑惑,“但我今天同你打架,觉得很快活,要是这也算朋友,那我倒很想同你做朋友。”

常不逊笑道:“小传志,小生活得半生从没一个朋友。不过眼下,倒很愿意同你做几日朋友。只是你要记得,小生总有一日要杀了你,你这把刀,总要换个主人。”

传志讪讪一笑,很想说些什么,心头却是一团乱麻,连日遭受的事情比他过去十八年遇到的都要复杂可怕,他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噤了声。

一时只有风声。

忽然,传志耳朵一动:还有别的声音。

常不逊也听到了。

不待传志反应过来,饮血刀已出鞘。

黑暗中红光一闪,听得丁丁丁三声,三枚暗器被常不逊的血刀击落在地。两道身影倏然而至,一前一后将常不逊围了起来,一时间兵器声铿然作响。传志当即辨认出来:那两人一人使剑,一人使针,武功招式迥异,呼吸步法却相辅相成,配合无间。

传志大惊,正待出声阻止,听得一声娇喘,其中一道身影被刀风所伤朝后跌来。传志不及细思,纵步上前将人拦腰接下,高声道:“是郑家兄妹,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