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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67)

作者: 梁白开 阅读记录

她言辞冲撞,素云摆摆手不以为意,见狄爷站在门外,马车业已备好,便对传志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上路。传志,你的伤并无大碍,切记不可过度劳累。该涂该抹的药,也莫忘了。至于筝儿,我将她交在你手里,你可肯答应?”

传志抱拳道:“筝儿是阿笙的妹妹,这本是我当做的。云姨放心去吧,若岑叔叔醒了,我们苏州落梅庄再见。”

“落梅庄……”素云摸摸他脸颊,叹息一声,“前路艰险,你千万小心。”

传志应声,转对狄爷道:“这两日多亏前辈相助,传志不胜感激。云姨与岑叔叔,还有劳前辈照应了。”

狄爷不置可否,抱着怀中少女跃上马车,将她放入车内。岑青此时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车内夹层中,外人看来,这车中只狄珩一人而已。待素云上前坐好,狄爷对传志二人略一点头,扯起缰绳,车轮咯吱一转,便自去了。

传志见马车渐行渐远,又想起一事,朗声道:“还不晓得前辈如何称呼?”

万籁俱寂,冰冷的月色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车轮自月影上滚滚碾过。只听那道比月色还要冷的声音随着车声响起:“狄松。”

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马车隐没在夜色里。传志呆呆站着,不知过了多久,给人一把推开,才清醒过来:“怎,怎么了?”

红蕖白他一眼,冷道:“眼见八月十五就要到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传志摇头,目光恍惚:“已经这样晚了,明早再说罢,我想去睡了。”

“睡个屁,都睡一天了还睡?”红蕖啐他一口,“听你将才那话,莫不是还要找那个丫头?话说在前头,我呢,非要在英雄盟会之前到苏州不可,这事关老娘终身大事,比那丫头紧要得多。我可不想再耽搁,你若不肯,我明早自己上路去,咱俩就此别过!”

传志讶然,奇道:“你今天好大的脾气,是我哪里惹到你了?我……唉,你别生气,我现在心里乱得很,等明早再说,好不好?况且……郑夫人也在他们手里,她要有了三长两短,你们南华剑派怎能和周家联姻办喜事呢?非得你俩都平平安安地到苏州,你的大事才办得成。我非救筝儿不可,你也一定要救夫人,你说是不是?”他强打精神安抚红蕖,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红蕖嘴唇一撅,拧眉瞪他两眼,又别过视线冷哼一声,还是气恼不过,两手绕着长发揪了好几圈,恨恨跺了两脚,嗔道:“你个大笨驴,我哪里想不到这些!”

传志看她眼眶通红,只得软声道:“是了,你比我聪明,岂会想不到?是我不好。你不要急,我好好想想办法。”说罢微微一笑,将手里竹杖转了两转:“我拿着阿笙的东西,把自己当作他,想想若是他会怎么做,兴许能想出好办法呢。你眼睛都红了,是没睡好吧?快去歇息,明早我一定给你个答复。”

红蕖咬唇,猛推他一把,骂了声笨蛋,回身去了。

传志不明就里,也不多想。他心绪低迷,不愿睡了,一人在院中信步徘徊,一面对着竹杖喃喃道:“阿笙,我能想出好法子吧?唉,我心里乱得很,你怎不在呢?那个狄爷,救了岑叔叔,还帮我去找你和罗大哥,我本来感激得很,可是……你从前问我,要是仇家是好人,我该怎么办,竟给你说中了……不对不对,他不过帮我做了这些事,就是好人吗?但他跟云姨在一起……不对不对,跟云姨在一起的,便是好人吗?何况便是好人,他也是仇人,我该报仇的……不对,要是报了仇,狄珩姑娘怎么办?她那样柔弱,非要狄爷保护不可——唉,我怎想到这里了?凭我的功夫,能在狄爷手下过几招?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他漫不经心,也不知走到了何处,仰头瞧见一株桃树,便偎着树干坐下,又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桃树底下站着,那时候桃花开了一树。不过我倒觉得,你比桃花还好看。

他痴痴愣愣地想,将竹杖抱得紧紧的,好像阿笙就同自己站在一处。从十二年前,一直站到而今。

“兴许那时候,我心里就记挂着你了。我头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人。”重逢以来诸事纷纷浮现眼前,传志想着阿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想到他接连以死相护,眼眶蓦地湿了。七月流火,天气渐冷,夜风灌进衣领里,他打个寒噤,亲亲那竹杖,裹紧衣服。“还好你不在山底下,不然要着凉的。我有好多事想对你讲,等你回来了,一点点说。明日一到,我就去找筝儿,定要她好好的。”

翌日清早,红蕖在院子里瞧见的,便是抱着竹杖睡在树下的传志,他肩上尽是露水。红蕖提起裙子蹲下,两手捧颊,将他睡颜打量再三,轻声喊:“大笨驴,大笨驴。”瞥见他颊边长发微湿,想拈起来给他擦擦,手指探出去,又收回,垂着眼睛道:“我不生你气啦,我生什么气呢?我可是要嫁到南方盟去的,你说,那姓周的小少爷,有你一半好吗?呸,哪个男人不比你这呆头呆脑的笨驴好!”说罢起身,抬脚尖在他膝上一点:“睡什么睡!你那法子想好了?”

传志一惊,猛地睁大眼睛:“怎么了!”

“说你笨,还真是笨到家了。”红蕖退开两步,离他远远站着,“亏你还是习武的,我要想杀你,早就得手了!”

传志摸摸后脑,将身上尘土拍去:“你说的是。阿笙不在,我得自己警觉些——我从前都靠着他吗?”

红蕖冷哼:“我怎知道?你救那两人的法子呢?”

传志学着阿笙的模样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把竹杖在胸前一横,摆个架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红蕖蹙眉,眼珠一转,疑惑道:“找上门去?你怎么找——且慢!”

她脸色微变,传志知她已猜到大致,便点头道:“我只要找一家最热闹的酒楼,在楼上大大方方一坐,还怕找不到他们?”

红蕖冷笑,上前在他胸口狠狠一摁,看他吃痛,揪起他前襟怒道:“凭你这副模样?想了一夜,只想出这么个蠢笨法子!”

传志呲牙咧嘴求饶,要她快些松开,软声解释:“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快些。你放心罢,只我一人去,你在暗处瞧着。若我问出筝儿和夫人的去向,咱们里应外合,救她二人出来;若我问不出,给人家打死了,你便速速南下去找郑掌门。到那时,我只求你一件事,他要救夫人,还请把筝儿也救了。”

红蕖拂袖:“既然如此,我这便去找师父,你送个屁的死!”

传志握紧手中竹杖,惨淡一笑:“筝儿是阿笙的妹妹,便是我的。除非万不得已,我一定要亲自救。其实向旁人求情也没什么,只是郑掌门……你那日也在,自然知道他同我娘是何关系;况且岑叔叔中毒,虽不是他下的手,却总与他有些干系。说句不应当的话。”他抬起眼来,静静望着红蕖,神色与以往大不相同,竟有些凌厉漠然:“我心底,连郑夫人都不想救的。我也不想同南华剑派打什么交道。”

红蕖一愣,瞪圆了眼睛。

传志见她眼角泛红,心头一软,又垮下肩膀,温声道歉:“吓着你了吗?是我不好,你别怕。我,我只是……你知道的。”他微微颔首,垂下眼睛不去看她:“你和郑夫人、郑掌门不同,我们是好朋友,我不会迁怒你。唉,我心里讨厌南华剑,实则也是迁怒。杜姑娘,你原谅我罢,我心里堵得慌,只想生谁的气。等那些人找上门来,我这一肚子气就有地方撒了。不对不对,我说岔了,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他把玩起竹杖,笃定道:“阿笙不在,我得凭自己的本事做事。这次是我太笨,害他下落不明,等他再回来,换我来保护他。”

红蕖揉揉眼睛,扁扁嘴唇,娇声道:“大笨驴,我要你叫我‘小红’的,你忘啦?你叫我一声‘小红’,我就听你的。咱们这便去救人。你放心,若你死了,我给你收尸,再帮你把那丫头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