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志不善说谎,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听阿笙淡淡道:“昨日多亏方少爷相救,在下心中感激,特此带路,以报方少爷恩德。”
传志脸上一红,忙问付九为何在此,那王雅君是何身份。付九也不多纠缠,将昨日事情讲过。如两人所料,付九住在王府,确是为了探听张三不消息,至于王雅君所求之事,却说不知。末了,传志道:“那我也留在王府吗?”
付九摇头:“这王雅君一介商贾,竟招徕各方武林人士留在府中,好吃好喝伺候,却从不说所为何事,其中必然有诈。你留在这里,属下恐怕无暇分心照顾,何况有些事万万不可耽搁。少爷,属下考虑再三,想要你只身前往苏州,参加八月十五的英雄盟会。”
传志惊道:“我,我自己……”
付九面露不豫:“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怕什么!你先去苏州,我随后便到。我要你先暗中调查落梅庄,探听那庄敬亭的消息。而英雄盟会是江湖大事,张三不等贼人兴许也会现身,决不可错过。”
传志喃喃道:“我,我……”
“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还能做什么?”付九冷哼一声,怒道,“你爷爷二十岁挑了太湖第一匪帮,你爹爹十三岁就开始接管家业,到了你就这么不中用?空有一身武功,却这样懦弱怕事,你怎么给方家报仇!”
传志脸色一白,点头道:“我知道了。”
付九黑着脸起身,拿过床上行李,将传志那份扔给他,冷声道:“我让他们把马给你,这便走吧!路上莫再多管闲事,凡事留心,多看多学,万不可轻信他人。到苏州更要小心低调,旁人要知道你是方家少爷,说不定会暗中加害,你自己留心。”说罢,又取出一两黄金、一袋碎银要他分别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传志喏喏应声,只得离开。阿笙起身,待他已推门出去,方对付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还请好自为之。”
付九警惕道:“你要说什么?”
阿笙笑道:“阁下既知这偌大王府兴许是条贼船,何不替自己留条退路?”见付九凝神不语,显是心动,又轻声道:“子时三刻,崇明门外,还请阁下莫要失约。”话已至此,阿笙略一点头,向门外走去,见传志正站在前头不远,转身等着他。
不等他走近,这人没头没脑抛下一句“是我不好”,便不吭声了。阿笙垂下眼睛道:“不碍事。”见他眼睛一亮,又淡淡道:“我岂会同你这种人计较?”
传志脚下顿住,表情变化万千,终究摆出一个讪讪笑容,嘀咕道:“那就好。”
这一停,他已落在后头,自然瞧不见阿笙嘴角一勾,眸中荡起笑意。
两人出得王府,回到阿笙住处,坐下未久,岑青便走进房间,合上房门道:“有何消息?”
传志将付九所说诸事一一转告,叔侄二人都凝神不语。传志起身给两人倒过茶水,低声道:“岑叔叔,阿笙,如今能与你们相见,真的很好。我帮不上忙,还总是给你们添麻烦,真是对不住。我这就走了,王公子看起来家大业大,恐怕厉害得很,你们多多保重。还有,我叔叔他……”他垂着头,并不看那两人,口吻失落:“也不知王公子要九叔做什么事,不晓得有没有危险,你们要是……唉,要是他遇到什么麻烦,还请你们多帮帮他,但是自己也要千万小心,别……”
他话未说完,便听阿笙道:“便是小姑娘也比你干脆。”传志看他眉头微蹙,一时无措,傻站着不知当说什么。阿笙瞥他一眼,冷冷道:“与其担心我们安危,倒不如想想你自己,只怕出不了京城,就能让人卖了。”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刻薄,”岑青看看传志,又看看阿笙,轻叹一声,“阿笙,你同传志一起前往苏州吧。”传志两人一同愣住,只听他道:“师兄将你交给我,是要我保你周全。眼下虽瞧不出那王雅君破绽,我却总觉不安,今日看你俩一同走进王府,我便担心不已。你若出了事,我如何跟师兄交待?”
阿笙沉默不语,传志忙道:“岑叔叔,你要这样想,阿笙心里怎会好受?何况,你要他陪我一起去苏州做什么?我……你难道是担心我?若是这样,不必担心也罢。”传志垂下眼睛,看到阿笙头上漆黑长发,倔强道:“我不要这种担心。我自己能做的事,并不要他陪着。”
岑青失笑,无奈问:“呆小子,你当我瞧不起你?我早有此意,阿笙前往苏州,有更重要的事做。”传志一愣,不免赧颜,阿笙这才问:“英雄盟会?”
“正是。周盟主主持英雄盟会,掌门师兄势必到场。我派弟子在京城无端失踪,这绝非小事,我要你向陆师兄传达此事。彼时我若查出端倪,便去苏州同你们会合;若我身遭不测,你要协助陆师兄来京。”见阿笙点头,他又笑道:“当然,这一路上,你可要保护传志周全。”
阿笙也不回答,这便起身收拾行李。传志还未反应过来,呆立在地,直到三人走下客栈,到马厩中牵马时,仍恍惚不已。厩中一匹彪壮黑马见阿笙走近,亲昵地蹭他脸颊,打个响鼻跪倒在地,等阿笙跨上马背坐好,才悠悠站起,岑青对传志道:“这马儿自幼便跟着他,聪明得很。”阿笙微微一笑,轻抚马儿颈后鬃毛,又俯身在岑青耳畔说了句话,岑青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我自然要去赴约。”
传志看他们亲近如斯,连马儿也对两人亲亲蹭蹭,暗生羡慕之心。
时候尚早,两人就此出城,走官道向东,天黑前能赶至百里外的城镇歇脚,便不多耽搁,与岑青别过,向城外奔去。
哪想天公不作美,两人刚刚出城,便噼里啪啦落起雨来,顷刻便如倾盆瓢泼,豆大雨水扑在脸上,令人难以视物,马儿也惊恐不安,不肯前行。传志跳下马来,拉紧两马缰绳,沿大路走了片刻,方望见不远处火光闪烁,大喜道:“那里有火,想是有避雨的地方,咱们这就过去!”他内力不浅,声音在大雨中清晰可闻,阿笙却未回答。传志一惊,回头看他仍坐在马上,才放下心来,只怕雨水太冷将他冻坏,咬紧牙关加快速度。然而道旁尽是没膝荒草,一脚踩下便沾得两腿泥,稍不留心又会陷进泥潭,仍是花了些时间。
到达近处,方看清这是一座破落土房,墙壁坍塌了一半,屋顶上杂草丛生,雨水自缝隙中嗒嗒滴落。房中一堆篝火尚未燃尽,火边蜷缩着一个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的人,看不到面目。传志道声打扰,将马儿牵进屋中。再看阿笙,已经全身湿透,衣衫凌乱,发丝紧贴脸颊,水滴顺着发梢滑落下来。虽看起来狼狈不堪,一双清明眼睛仍炯炯有神,居高临下睇视过来。传志松一口气,笑道:“太好了,我还当你昏倒了,没事便好。”
黑马蹲下身子,阿笙缓缓下来,就地坐下方道:“我不必说什么,你也会过来。”
传志想了想,讪讪一笑:“也是。”他环顾一周,走向火边那人,蹲下道:“这位兄弟,我们路上遇雨,实在无处可去,想在你这里借宿一宿,实在冒犯了。”
那人蜷得更紧,恹恹应了一声。
他身旁火堆只剩下星星点点暗淡火光,墙角倒堆了些树枝干草,也不见他起身添火。传志问:“我们衣裳都湿了,冷得很,能借你一些柴火吗?等明日天晴了,我再给你拾些。”那人再不动弹,传志等了一会儿,打了个哆嗦,回头看看阿笙,见他脸色发白,只得当这人应了,到墙边挑挑捡捡,翻出一些不太潮湿的柴火,抱去阿笙身边。哪想取出火石,才发现已给雨水泡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阿笙从怀中拿出一只油纸包,拆开来,正是两枚火石。传志接过,不禁嘀咕:“不管什么事,阿笙你都能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