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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26)

作者: 梁白开 阅读记录

少年看他神色茫然,开口道:“向东走有座客栈,二楼靠北的第二间房。”

传志眨眨眼睛,低头看他。这时两人离得近了,从正面瞧他,只觉这人更好看了。

少年冷冷扫他一眼:“你右前方是东。这里人少,不必走屋顶。”

传志点头,跳进巷中,朝客栈走去。他落地虽轻,鼻尖汗水还是掉落下来,少年手心一凉,借着道旁灯火抬眼看他,他正专心找路,脸上一层薄汗微微发亮。再远一些,是又高又黑的天,一轮圆月,点点星光,都在他头上的夜空里。他忽觉掌心黏腻,湿漉漉的颇不舒服,趁传志不注意,在他襟前信手一抹。

传志花些时间才找到那处客栈,也不走正门,踩着围墙翻上二楼,推窗进去。房中无人,却点着灯。传志立在窗边问道:“你要藏在这里吗?这屋里主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少年反问:“你还想抱到那时?”

传志一愣,忙拉开凳子将人放下,松了口气:“刚才真险,你有事没有?”

少年揉揉手腕,并不理他。

传志又问:“你还是累了吧?我送你到别的地方休息好不好?这里看起来有人住,等人家回来定要找你麻烦。”

少年一手支颊,仰头看他一眼:“你坐下。”传志应声,也拉开一张凳子坐好。少年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方道:“这屋里主人已经回来了。”

传志一愣,看向门口。

少年稍稍叹气,放下茶碗:“我住在这里。”看这人蓦地睁大眼睛,他眉头微蹙,不多纠缠,直接问:“那王雅君今天跟你们说了什么?”

传志不知为何他要问这个,仍老实答道:“王公子?他只是要我们给他讲些好玩的江湖故事,别的倒也没什么。他待人和善得很,请我们吃的东西也很好吃,有一种白色团子,我从没吃过。”少年只听到一半便凝神沉思,不再追问。传志见状也不多问,望着他发呆:他眉毛真好看,不对不对,眼睛更好看;睫毛真长,又黑又密,不晓得有多少根;鼻梁也好看,又直又挺;嘴唇,嗯,被他手指挡住了,他手指也好看,指甲也白白亮亮的,他在咬指甲?爷爷说指甲里有虫子,不能咬,但是,他牙齿也很好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房外轻轻叩了三下门,少年也敲三声桌案,那人推门进来,急道:“阿笙,我回来时听说——这位是?”

传志看向来人,惊得站起身来,喜道:“岑叔叔?!”

此人一袭白衫,作书生打扮,正是六年前曾上山送信的青石山弟子岑青。他将传志打量一番,认出他来,上前道:“你是传志?竟已这么大了!你怎么下山来了?怎会跟阿笙在一起?”

“阿,阿笙?”传志讶然,转头看那桌边少年。

阿笙低头喝茶:“你不是在樊楼认出我来才出手的?”

传志摇头,呆呆望着他,心想:原来他是阿笙。这样看来,世上好看的人也不是太多。转而一惊,忙道:“你,你怎么受的伤?六年前我见你的时候,你的腿明明还是……”

阿笙略一回想,淡淡道:“你那时给师叔祖打昏,没瞧见我用拐杖。我自出生起就是瘸的。”传志胸中一震,瞪圆眼睛呆住,难过不已。阿笙瞥他一眼,转向岑青道:“说来话长,师叔你先坐下。今日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他是晚辈,如此说话着实失礼,岑青却不以为意,摇摇头坐下,又看传志傻傻站着,也拉他坐在一旁,问阿笙:“我一听人说樊楼出事,便匆匆赶回来,你可还好?”

阿笙看一眼传志,淡淡道:“无碍。他随身只带三名仆从,暗中保护的怕也不少。我跟魏二虎打起来时,动作最快的有六人,四个都先看那风月阁,恐怕均是他的人。”

“魏二虎?”岑青眉头一蹙,“你跟他打什么?”

“一件小事。”阿笙喝口茶水,将之后事情大略讲过,岑青听到传志出场时面露讶色,知他做了何事又忍俊不禁,末了拍他肩膀,既欣慰,又无奈:“六年不见,功夫长进不少,性子倒还是老样子。”

阿笙道:“跟他说话,师叔最好讲得明白些。”岑青失笑,点头称是。

传志听他两人你来我往,与己无关的事听不懂,关于他的也不大明白,只好问道:“岑叔叔要跟我说什么?”

岑青知阿笙并未生气,微微一笑,解释道:“传志,你初入江湖,于人情世故委实不通,今日之事,你本不必出手,便是出了,也不该那样出手。我先问你,依你看,阿笙和那两人打,有几成胜算?”六年前初遇,岑青便对传志颇有好感,久别重逢,又恰好知晓阿笙无恙,他心情放松,对传志说话便愈发温柔,满怀关切,竟像对小孩子似的循循善诱。

传志老实答道:“那两人虽然气势厉害,功夫却不比阿笙。”

“正是。没有八成的把握,阿笙岂会跟人动手?只是你不知他性子,出手相助本是好事,也就罢了。但是,”岑青收起笑容,正色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大声说阿笙双腿有疾,可曾考虑过他脸面?非但如此,你个笨小子,居然还将他、将他抱起来逃走……武林中人最好面子,以这等丢人方式给救了,要碰上哪个脾气暴躁的,怕要杀了你不可;再有那将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人物,羞愤交加之下当场自尽,你该怎么办?”

传志大惊,哪曾想到此处,只望着阿笙喃喃道:“我,我……”

岑青猜想当时情景,又好气又好笑:“这世道人心何其复杂,你还有不少东西要学。”说罢,问他为何下山,可有随行之人,怎会进了樊楼。传志羞愧不已,低着头一一答了。岑青听完,沉思道:“你叔叔和那兄妹俩,眼下恐怕危险。”

传志惊道:“怎么?”

岑青安抚他坐好,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讲过。原来六年前他收养阿笙,依照秦茗嘱托,叔侄二人并未回青石山,而在各地名山大川四处漫游。直到一个月前,两人在京城遇到一名青石山弟子,说她与师兄因私定终身被掌门人废了功夫、驱逐出派,因听闻京城繁华,便来此地另谋生路,哪想不过几日,师兄便不知踪影。这弟子信誓旦旦说师兄绝不会弃她而去,定是身遭不测,她肚中已有师兄孩儿,在京城孤苦伶仃,恳求岑青二人能替她调查此事。两人将她安置妥当,在城中四处打听,直到三日前才听街边做零工的伙计说曾见过这对夫妻,男的年轻力壮,肯卖力气,是以对他有些印象。一个多月前,绸缎庄王家招长工,这弟子前去干活,却再没回来。

这绸缎庄王家的主人,自然是王雅君。

怪异之处在于,白日里王雅君还曾在绸缎庄中现身,到了晚上,岑青三次夜探王家,却从未见过他身影,反倒见了不少身手了得的江湖异士。今夜知王雅君身在樊楼,二人兵分两路,阿笙跟踪,岑青在王家蹲守,定要找出他去处,哪想给传志横插一刀搅了局。

听到此处,传志更是愧疚,连连道歉,岑青笑道:“不妨事,传志不出手,阿笙在他面前显露功夫,也会令他起疑。”

传志思忖片刻,问:“故意要阿笙去跟踪他,是因为他双腿残疾,不会令人怀疑?”

“正是,他出行时从不会独自一人,明里暗里都有人保护,阿笙行走不便,倒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踪。”岑青转向阿笙,沉声道,“今日大闹樊楼,他们见过你本事,定已发觉不对,今后再想查他恐怕不易。此人举止处处诡异,我只怕另有大事。”

阿笙淡淡一笑:“便有天大的事,也不畏他。”

岑青叹息一声,摸摸他头发,站起身来:“时候不早,快休息吧。”又对传志道:“王雅君眼看你跟阿笙一同逃走,再回去只怕要给他盘问一番。传志,我并非信不过你,只因依你性子,定能给他瞧出漏洞。你今夜留在这里,明日我们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