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言,万向天迟疑片刻,拱手道:“是我错怪了。”
传志无意理他,只摇摇头,环顾四周,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过,缓缓道:“他用阿笙的箭,是为了隐藏身份,也许是他暗器的手法很独特,旁人一眼就认得出,也许是他的兵器很与众不同。总之,一定是因为我们都认识他,他才这样做。他将阿笙带走了,要赶快将人藏起来,这需要花些时候,所以他现在不在你们当中。”
众人相对而视,祝罗敷道:“若他将人藏在近处,再装作同我们一样,听见响声才赶来的呢?”
传志并未想到这一点,苦笑道:“前辈说的是。”他猜到阿笙被抓,心知悲痛无益,强迫自己去梳理眼前线索,却愈发难过,暗道:凭我一己之力,可能想明白?便是想明白了,可还来得及?不对不对,那人要取阿笙性命,当即便取了,何必将人带走?阿笙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我不去找他,还有谁去?思及此处,又强打精神,掬一捧溪水抹了把脸,起身道:“要是如前辈所说,我们此时在附近找一找,便知真相。还请各位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林白鹤打个哈欠,挥手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大家伙何必要听你的?天一亮还要商议南北结盟大事,谁有精神陪你玩游戏。”他说罢便挤开人群要走,却听传志朗声道:“祝前辈说的是,在场诸位,个个都有嫌疑。凶手一杀人,大家伙便聚在此处,前后不过一刻,要避人耳目将阿笙藏起,再混入人群,他跑不远的,至多将人藏在西园罢了。只要各位同我一起,将西园搜查一遍,若找不到阿笙,便说明他已逃远了,在场各位就都是清白的。你若心中无愧,不应该协助晚辈来洗清这污名吗?”
林白鹤身体一僵,怒道:“你怀疑老子?”
“传志不敢。只是事关阿笙性命,迫不得已。”传志不卑不亢,挺直了腰背。
林白鹤还待再辩,周审川上前道:“诸位,在下以为传志所言有理。我们齐聚此地,本就有意找到当年落梅庄惨事的幕后真凶。此人先杀宋公子陷害传志,又要毁尸灭迹,带走秦笙,想来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
薛雷和道:“奶奶的便是无关,他今天做的事,也令人发指!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岂能让这种恶人活着?”
万向天道:“正是,此人是害我兄弟的同谋,在下恳请诸位,助在下找到真凶,以慰藉宋兄弟在天之灵!”
如此一来,群情激愤,林白鹤无言以对。是夜,众人三五人一道,各由落梅庄下人带领,在西园中搜了一个时辰,却不曾找到阿笙。东方天已发白,群豪皆有些萎靡,一人低声骂道:“兴许是做戏给咱们看的,那姓秦的生得同戏子也差不多,把大家伙耍得团团转,指不定在哪里偷笑哩。演了这一出,这小子可就清清白白,从没杀过人了!”
阿笙下落不明,传志不愿与人再起纷争,冷冷睇了他一眼,转而谢过众人。又听小厮来报,庄敬亭、陆荣等不少英豪匆匆赶至,付九、秦筝和另一对方家主仆也在其中。周审川将夜里诸事讲过,庄敬亭上前来看那尸体,不待讲话,付九便惊道:“封决!”
周审川奇道:“付九爷认得此人?”
付九朝尸体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他便化成灰,我也认得!这是当年我落梅庄太湖分舵主封决!这厮与人勾结,将我困在太湖,又派人追杀我与小少爷,便是他、便是他……十八年来,我没有一天不记得他!若没有他,兴许、兴许……”他双目赤红,热泪盈眶,当年祸事历历在目,再一看此人死相极惨,更是仰天大笑,从传志腰上抽出梅花刀来,一刀砍在封决胸口,对传志喝道:“你也来!便是他!便是他!”他状若疯癫,众人皆默然不语,瞧着他对封决尸身又砍又削,将其面颊狠狠踩入污泥中。尸体通身几乎无一块完整皮肤。许多人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周审川问庄敬亭此人当真便是封决,庄敬亭略一回想,道:“正是他。当年我接手落梅庄,确乎见过此人,只是他处事不当,私吞舵中财物,我依庄中规矩将其革职,他便叛逃出庄,此后再无踪迹了。不想竟在今日出现。是我庄中戒备疏忽,竟将这等危险人物放了进来,还害了宋兄弟……”说罢忙对万向天赔礼,又拉过传志,问他可有受伤。他一双手阴冷潮湿,箍在腕上难受得紧,传志不动声色躲开,低声道:“不妨事——九叔,他已死了,你停手吧。”
付九自不肯停,朝封决面上又是一刀,却听铿然一声,刀刃似乎碰到一处异物。
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审川脸色一变,当即附身查探。这一刀将封决面颊一劈两半,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口腔。
秦筝瞧在眼中,面色煞白,跪在溪边干呕起来,一人上前请抚她背心,冷冷道:“亏你是个大夫。”她心头一甜,并不理他。
周审川自封决口中摸出了一块玉。约莫拇指盖大小,洁白透亮,本该是椭圆形状,被炸坏少半,余下这半块上刻有两个篆体字。周审川不识得,拿给陆荣看,陆荣道:“当是’方大’二字,却不知有何意义。若能寻到另外半块,兴许可知。祝前辈见多识广,可猜得出是何物何人?”
万窟山依仗门下各处青楼,消息灵便,对武林秘闻掌故多有所知。祝罗敷思忖片刻,摇头笑道:“实不相瞒,老朽确实不知。姑娘们兴许有什么线索,只是要慢慢去查。”
林白鹤讥道:“祝老太太知道的事,岂能白白给我们听了去?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怕也得拿钱换。”
祝罗敷笑道:“也不尽然,譬如林掌门的娈童碧儿并非死了,实乃同贵派门下弟子私奔一事,老朽便很乐意昭告天下,分文不取。”
林白鹤面色铁青,众目睽睽之下,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二人每每见面都要相互讥讽,周审川无奈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将那白玉交给传志,温声道:“此玉兴许与你方家仇人有关,你好生保管。今日比武一罢,选出一位德行武功都能服众的武林盟主,定要助你将当年真相查清楚。”
话音未落,“付九”便道:“周盟主这么说,是认定这小子才是真正的方家遗孤了?付某第一个反对!”
付九冷道:“你连方家的仇人都不认得,还敢自称付某的名号!”
“嘿嘿,老子当年带小少爷逃命时,可不曾见过这小子。付某一生都在庄中服侍老爷,从不敢干涉庄里的事,落梅庄下七十二舵,岂会个个舵主都认得?倒是你,在场的各位,只有庄先生认得这姓封的,你倒说说看,你怎么认得的!怕不是——”“付九”绕着尸身走上一圈,笑道,“听庄先生说,这厮早已叛逃出庄,该不是你俩那时候认识的,你知道了孙少爷的事,便与这厮互相勾结里应外合,演这出戏给人看的吧!”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点头,心道有理。付九勃然大怒,将梅花刀信手插入地下,指着刀柄道:“这把刀是老爷亲手赠与我的,天下间只此一把,刀上的梅花,庄中人人认得!”
“付九”冷笑,示意“方传志”上前,亦拔出刀来。
两把刀模样别无二致,传志这把刀柄颜色暗淡,倒显得更加陈旧。“付九”瞥上一眼,双眉倒竖,怒道:“这些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忘了给老爷报仇,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不敢使梅花刀有半点损伤,你拿一把破铜烂铁,也敢称是我落梅庄的刀!”
此话是质疑他对落梅庄的真心,付九勃然大怒,一声暴喝,提刀便要砍上:“娘的这把刀跟了老子三十几年,你胡说八道!”“付九”不甘示弱,亦拔刀相迎。两人使的刀法相似,双刀相交,一时僵持不下。周审川急纵上前,拦下二人道:“你俩打上一通,便能知道谁真谁假吗?此事还需慢慢商议,等到结盟事了,便由武林盟主亲自为二位主持公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