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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他没有(36)

班主任跟一卸磨杀驴的铁面包公似的,平腔直调地问:“考虑什么。”

“考虑我。”

“考虑考虑帮我纠正养儿子的方式,考虑我家沙发上那堆优小秀的臭袜子,考虑天天能吃到家里做的饭。至少可以考虑,让我带你找回《最初的作品》时的初心,那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烦,只想写好一本书的傻劲儿。”

包公也没法否认优秀家长有着优质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过来真的有些迷人。

“要是这事儿无波无澜地过去,你就考虑考虑跟我在一起。要是过不去,你也不用考虑了,直接来我公司养着你……懒得跟他们掰扯了就翘班,一个电话我就过去接你走。”

优秀家长昨天说的话还在脑子里晃荡,一字一句都跟现在耳朵里的声音嵌合在一起,一点逻辑也没有,又有点鬼打墙似的诱人。

完了。

班主任警觉,死皮赖脸和死缠烂打,竟然真的能腐蚀一个刚直不阿的直男。

“考虑个屁。用你帮忙了么?忘了这一切的源头是哪个王八蛋掀起来的?”班主任仗着电话不长眼,肆意勾起嘴角笑,洋洋得意地宣布:“老子辞职了。”

第79章 有得就有失

有得就有失。

班主任向来都信奉这句话。

优秀家长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写《最初的作品》时他有股傻劲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烦,只想写好一个故事。没人看也不在乎,写得很烂也不在乎,他只想写,只想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那之后所有的支持和喜爱,荣耀与财富,都是由最初那本傻气四溢的《最初的作品》带来的。

有得就有失。

班主任依然能写完一个故事,长的短的,好的坏的,他依然能,并且越来越能,这些故事为他带来的收入与头衔也越来越多,可也越来越不纯粹了。

并不是说商业性的创作没有价值,而是那份价值对自己的本心而言,究竟存在多少价值。

班主任知道市场需要什么样的故事,他有大量的消息与渠道,有大把的甲方跟他拟合同订制商业小说,谁跟知道那些故事好卖,好写,但写多了就倦了。

优秀家长第一次提起《最初的作品》时,班主任真的奇怪了许久,他比谁都知道那本书没什么价值,只是自己一点稚拙的初心罢了,竟然有人放在心上,有人记得它,想要挖掘它。

那天是他许久以来,又一次体会到想“写”的激情,特别纯粹,不为了利益,他就是想写了。

写一个只是自己想写的,不考虑收益与后期的故事。

工作与爱好是同一码事。

班主任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眼里只有成绩究竟是对是错,理论上来说是错的,可就现实而言他对得不能再对。

然而只去关注这么一点事他也没能做好,他知道优小秀喜欢班长后,做不到去掐灭那个小少年破土于新世界的苗苗;知道班长是二二以后,做不到勒令他戒断兴趣,专心学习;更在知道这两个破孩子情愫萌发,闹出一次又一次的乱子和笑话以后,仍做不到让他们“安分”下来,把他们懵懂青涩的小火焰扑灭在摇篮里。

对于青春期来说,他应该是对的,青少年也拥有体会各种情愫的能力,这是天性,像小孩子要牙牙学语一样,是自然的声音,他可以引导,不用刻意压抑。

对于高考而言,这一切都是浪费时间。

有得就有失。

他们冒冒失失地在新奇的情感世界里冲撞,就要学会承受旁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可他们很勇敢,很坦然,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还在千方百计,用他们的方式为自己这个不称职的班主任着想。

与之相对的,就是更多人的非议和目光。

就像校长说得那样,个人在集体里的肆意,最终造成的影响是要扣在集体头上的,不论好与坏,总要给出一个交代,给出一个解决的方式。

人生而为人,总要有舍有得,有担当和责任,有承受与体谅。

“没人要开除我,是我自己要求的。”

班主任站在他熟悉的讲台上,面对着一张张稚嫩青春的面庞,他们疑惑,难过,不忿,懵懂,平静,茫然……用各种目光看着他。

“有时候衡量一件事的解决方法不是对与错,而是舍与得。时间是很宝贵的,尤其对你们而言,高考不给你们玩情怀的时间,在该做什么事的时候认真做好一件事,就不会错。你们现在就该好好学习,用不着你们替我操心,我的事跟你们无关。”班主任说着,把书卷成筒往优小秀头上敲了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老祖宗几千年前就给你们总结出的道理,语文书掏出来,第几页?一个个天天死着脑子学,什么时候能学出点味道来?”

学生们哗啦啦翻书,今天挨骂他们没撇嘴,每个人都笑了起来。

班主任也笑了,他抱着胳膊靠在讲台上,头一次在班里聊起了自己。

“我也有点累了。我想把自己放回地面上,认认真真去写一个故事。”

“一本你们能大大方方摆在书架上,任父母翻烂也不心虚的书。”

第80章 完结章

班主任辞职了。

在最后一届学生距离高考还有七个月的时候。

优小秀的脑子理解不了什么得与失、鱼和熊掌,他只觉得不服、委屈,这是个认死理的主儿,在他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班主任没做错什么,就该坦坦荡荡留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的家长是不是太没用了。

班长苦笑,他也有些迷茫,这迷茫里又有点清醒,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和家里的约定:高考之前不许动那些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全家都满意的学校,拥有自理、自立的能力后,他爱跟谁谈恋爱跟谁谈恋爱,牵头牛回家也没人管。

这未尝不是一场舍与得的较量。

班主任听他说了这个约定以后,肃然竖起大拇指:“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就是不一样,牵头牛这例子举得……你跟亲生的似的。”

班长:“……”

年级主任头很痛,他对班主任是又怕又渴望,怕他张牙舞爪的性取向,渴望他手下届届重本的升学率。

校长拍着班主任的肩叹气:“委屈你了呀,班老师。”

年级主任在旁边愁得一脑门儿官司,巴巴地望着班主任:“那什么,班老师,其实现在事情过去了,也没太怎么样,你看不然等这一届带完再走呢?学校今年的升学率需要你添砖加瓦呀!”

班主任笑眯眯地跟二人握手,一一回答——

“不委屈。”

“也不愿意。”

校长:“……哦。”

年级主任:“……这人怎么这样,这么绝情……那你可不能在外面开辅导班啊班老师!”

前阵子疏远的编辑作者们又纷纷破冰回暖,小王一天三遍打电话,一边挑拨一边死命催稿:“别给他们家写稿!他们家品质不行!《最初的故事》修订版啥时候能交啊大大!”

班主任潇潇洒洒地出了校门,挥别两位关系好的同事,把伸头探脑的班长他们踢回去,去路边拦车。

“嘟——”

一辆车在对面冲他摁喇叭。

优秀家长人模狗样地靠坐在车头上,举着杯咖啡还是什么冲他晃晃。

班主任挑挑眉毛走过去。

“优小秀告诉你我今天走?”他问。

优秀家长嘴一张就能跑火车:“用得着他?你想什么需要什么,我一猜就知道。”

班主任可笑地看着他:“我现在想干嘛?”

“现在嘛——”优秀家长拖长了声音,往他耳边凑了凑,老烟嗓沙沙地含着笑意:“想咬我。”

他在“咬”字上卡了一下,像是真在班主任耳朵上咬了一口似的。

班主任眉心一蹦,抬脚就往优秀家长鞋子上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