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乩一梦见天荒(42)+番外
阿白调皮的轻抚上指着她的长剑,指尖被凌厉的剑气划出了一道血痕,笑意却不减。
“白夭夭……?”她轻轻问道。
“是。你又是谁?妖后?魔魇?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女子亦是经历过生死之人,如今她除了这条命,已没有可依持,也并无什么可失去的。即如此,那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想到此,她眼眸坚定了一瞬,神情亦恢复了冷静,手中剑亦往前递了两寸,决意要逼问出真相。
此时,一段泠泠的琴音却蓦然闯进她的耳朵……
“相公……!”女子神情先是一喜,而后发觉不对,凝神细听了片刻……
“不!”她蹙眉摇摇头,手中的剑微微颤抖。
“不是……”
那个人的琴声,她熟悉到骨子里。
不是紫宣……
相公他……
再不能为她弹琴了。
……
“让你见笑了……”
阿白看着女子从惊喜到失落,最后悲痛欲绝的神情,心中已然猜到了八分。
“我家妖帝他…… 学艺实在不精,这曲《关山月》已教了他上百年,如今,却还弹成这般样子……实在令我愧颜……”
阿白满口嫌弃的说道,脸上却是不容错认的柔和。
“娘子……”
阿白置若罔闻,刻意忽视掉不断起伏的心绪,侧头凝视着因她方才的话而怔住的女子。
“长安的阿白,北荒的白妖妖……?”
女子亦上下打量了阿白一番,眼前的素衣身影与方才在记忆中所窥见的明秀少女融为一体。虽则是自己的容颜身体,嵌入了阿白的灵魂,眉眼间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明艳豁达来。
阿白自然是豁达的,也理应豁达。
灵智初开,即有人一直伴她身侧,陪她百年清苦。
入道修炼,妖帝一直护她左右,督促她丝毫不让其落下。
下世为人,即有爱人陪她饮茶听遍花前雨,又逢至交同她醉酒读尽长安诗。
北荒为后,依然逍遥胜仙。天宫任她来去,兴起之时,可因一阙词入世赏景。
这一生,虽然两经劫难,可每一劫,都让她离所爱之人更近,而不是更远……
她即能灯下写相思,又敢雪夜战白帝。
少女的春心里,裹着年少的豪情。
长安的阿白,可在街头与一众姑娘抢诗书,北荒的白妖妖,敢为妖帝只身仗剑入昆仑。
无论做人还是为妖,她已然做到了极致。
她的确是豁达的,幸福的人没有理由不豁达。
是,阿白是幸福的,可她并不羡慕。
她这一生,无论结局如何,遇见过相公,足矣。
思及心中那人,女子眸中亦柔软了几分。此时,两位容颜相同的女子,神情上竟也有了八分相似。
“今生,你多保重……
来世 你只会,是我的……”
恍然间,耳边似乎又听得谁温柔含笑着说道。
所以,阿白,你究竟是……
女子缓缓收回指向阿白的长剑,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要看进她的骨子里。
“是啊,我是魔魇……”
阿白轻叹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女子心头狠狠一跳。
而后只见她笑颜一展,又接着说道:
“可你,又何尝不是心劫……”
女子呼吸一窒,完全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话。
荒谬!她怎么会是……
可阿白…… 又真的是魔魇吗?
若阿白是魔魇的话,她自己,为何不能是心劫……
女子眉尖紧蹙,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却又乱的抓不住一丝头绪。
阿白浅笑着伸出左手,望着掌心沉吟片刻,终是低叹了一声。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话音方落,只见她手心之上,金色莲花瓣瓣盛开,光辉摄人……
莲花不断旋转着,缓缓脱离她的掌心,升至半空,柔和的辉晕将二人笼罩其中。
女子最后望见的,就是满目光华中,阿白淡然一笑的景象……
朱楼琴声渐收,窗外小雨淅沥,隐现出远山黛色。
男子一弦拨尽,满室寂静下来。
斩荒眉眼一抬,唇角轻勾,低低的笑了两声,道不出的妖邪与肆意……
湖上孤舟
阿白蓦然回神,惊觉手还探在湖水中,掌心微硌。于是缓缓站起身,摊开手掌,皎白的玉壁躺在其上,还带着水中捞出的寒意,正是流云佩。
湖底的一切,恍然似梦。
阿白低头,幽幽地望着手心泛着寒光的玉佩,良久,她神秘一笑,抬首转向高高的苍穹……
轻云隐泛黛色,细雨未收,将人间半遮半掩置于朦胧之中,看不分明。
雪衣女子引颈而立,长久凝望天际,幽远的目光掠过雨幕,直入被云烟埋没的遥遥仙宫,又好像穿透了仙宫,望到更遥远更飘渺之处……
看似荒诞一梦,虚妄中,阿白却隐约窥见了世界的真相。
沉吟良久,任细雨湿尽鬓发,玉面生寒,终是释然一叹……
她浅笑一下,敛了眉目,手中轻轻握住了微冷的玉壁,轻言道:
“大哥可真是害人不浅……”
“你身为妖后,身负一族气运,理应应劫,我赠你流云佩,只为助你渡劫,缘何却怨到我头上……?”
清冷无垢的声音忽然响起,阿白微微讶然。
四顾之下,只见湖上烟水微茫,并未看到想象中的那一抹风华如雪,心知必是天帝对此番变数有所感应,是以借流云佩为引,隔空相应。
“莫要说你那流云佩了……”阿白无奈苦笑道。
“若非大哥这宝贝玉佩,我又如何能这般狼狈……?”
阿白此言,却也不假。
妖后与妖帝命理勾连,斩荒身负一族气运,非同小可。须知修道者三灾九难方可升仙,得道者亦有天人五衰之劫……
阿白身为妖后,百年前就当应劫,经天地考验,只是彼时阿白实力尚弱,若一旦渡劫失败,阿白身殒道消之下,妖族气运也会大跌。
是以此劫实为妖族之劫数,妖帝妖后关系一族兴衰,是天道选定的应劫之人。
斩荒深知此劫来势汹汹,以阿白的实力难以应对,私自出手为阿白遮掩了天机,致使自身劫数加倍反噬,此一节,当年的阿白却并不知晓。
近年来,随着阿白实力渐涨,已被天道觉察。天帝看出阿白大劫将至,方才赠予流云佩,虽则是一番好意,只是玉佩代表山盟之诺,又岂是可随意相赠的?
阿白本不愿收,因着此事,天帝亦被斩荒找去切磋了一番,后来却还是开口让其收下了,只是咬牙切齿之下,妖帝入天宫的次数频频增长却也是了。
阿白今日的劫数,却也有那流云佩一半功劳。
见到那边不答,阿白也不纠缠,径自收起了手中的玉佩,又抬头望向青黛烟雨中,露出的一角朱红阁楼,潇洒地一挥雪袖,足尖微点,乘着一湖寒烟细雨,倾身掠水而去……
却说妖帝这边,室内暖灯香案,炉上新温了烈酒,男子倚窗而坐,慵懒风流,虽是独揽高楼,却无半分落寞。
斩荒轻轻摩挲着书册上雪白的纸页,在窗外的细雨下,纸上的墨痕也泛着微湿之意,似新被写下。
案上放着打开的青木盒,上绘有点点隐约莲花图样,若是月晴在此,定然认得出,这是妖后平日最为宝贝之物,被阿白施以禁法置于极隐秘之处,寻常人难以找到,纵然找到亦难以开启,她身为最亲近的女官,也只偶然瞧得了一两次,至于盒内所放之物,却是万万不知的。
如今木盒已开,盒中之物皆置于案上,细观之,竟是几卷书册,只见其中本一上书曰《草堂集》,又一为《李翰林集序》。如是有旁人在此,定当惊叹,无他,此二书正是战火中早已失传的太白诗集,却不知命运如何辗转,竟是到了妖后手里。
只是相比第三卷书册,前二者却又有些不够看了,《草堂集》与《李翰林集序》所书只是残存,皆不是太白诗文全集,独第三册《谪仙录》竟是将青莲居士平生九成的诗作皆编集了下来,此等功夫,堪称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