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幸子只能苦笑。
这何止是无奈两字,他再实心肠也隐约觉得这下恐怕要糟糕了。
关山尽派来的人等在外头花厅里,倒是很沉得住气,半天没有出声催促,待吴幸子被丫头拉出来时,已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
「啊,方何方参将......」吴幸子一眼认出对方,是当初送他来马面城的四人之一,那脸大胡子显眼极了。
「吴师爷。」方何对他拱拱手:「将军有请,请随下官来。」「有劳有劳。」吴幸子连忙走上前。「让方参将久候了。」「哪里话。」方何客气地摆摆手,转身在前面领路。
这一路吴幸子走得有些跌跌撞撞,方何脚步极快,偏偏将军府内路径又曲折,一不小心就会跟丢,吴幸子当真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追在方何身后四步距离,几次都险些绊倒,等来到关山尽所在的花园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将军,吴师爷到了。」「将、将军……草民见过将军……」喘得几乎岔了气,吴幸子脚步有些虚软,大冬天里身体却热得冒汗。
「海望。」关山尽语气冷淡,站在数步外,仰头盯着结满花苞的桃树。「你下去吧,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这是对方何交代的。
「属下遵命。」方何领命而去,经过吴幸子身边时,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
吴幸子正用袖子抹汗,还在努力平顺呼吸呢,也就压根没注意到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一时间,花园里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只有风吹过草木的沙沙声,混合着吴师爷渐渐稳定下来的喘气声。
「你有话要对我说?」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关山尽。
「嗯?啊!是是是,我有话对你说。」没了外人,吴幸子的语气也轻松起来,尽管一个月没见到关山尽了,可曾经的亲近也没那么容易消失。
「说说。」关山尽朝他瞥了眼,在注意到他的衣着时,神色隐隐有些愉快。
「是是,欸,这个嘛……」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有点难以启齿,吴幸子拘谨地揉揉鼻子。
「有话就说,无需如此吞吞吐吐的。」关山尽早就没注意桃树了,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紧了紧,不知为何有些汗湿。
他等着吴幸子的话,也许是想念,也许是埋怨,也许是撒娇......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猜眼前的人打算对自己说什么,觉都没能睡好,早上用膳时面对鲁先生都有些心不在焉,要他真等到中午才见,那是绝对等不了的。
这才急匆匆的将会面的时间移到这时候。
「再、再几日就要过年了,我想着也许......」话还没说完,关山尽突然抬手要他禁声,眉峰微蹙,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呃……他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有人来了。」语尾刚落,就看才出去的方何神情慌张的奔近来,垂着脑袋对关山尽拱手。
「将军,鲁先生要见您。」「鲁先生怎么来了?快让他进来。」关山尽说着从吴幸子身边掠过,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
吴幸子傻愣愣地待在原地,与方何大眼瞪小眼。
见了他的模样,方何叹口气:「吴师爷别介意,将军就是担心鲁先生的腿罢了。」「我明白我明白。」吴幸子倒不如何介意鲁先生,他介意的是方何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些怜悯啊?莫非,方何也以为他跟关山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
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身后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吴幸子下意识循声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从小生在清城县这样不毛之地的吴师爷,看得眼都直了。
来的人有七八个,簇拥着关山尽及他搂在怀里一身白衣的男子。那个男子肯定就是大名鼎鼎的鲁先生了吧!
不能怪吴幸子看傻眼,实在是除了关山尽外,鲁先生是他看过最好看的人了,就连饕餮居的主人苏扬,在这位鲁先生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若说关山尽的美,是一种多情妩媚,彷佛妖物般的惑人,一个眼神能把人看的骨头都化了的张扬媚态。那鲁先生的好看,则是如月光如流水,光风霁月、欺霜傲雪的仙人之姿。
鲁先生也看到吴幸子了,他在关山尽臂弯间轻轻挣扎,却被搂得更紧,彷佛担心手中的宝物会摔碎消失一般。
「放我下来。」鲁先生垂下眼眸,清雅的声音简直比丝竹乐音还要悦耳。
「等他们摆好椅子,学生自然会将老师放下。」关山尽下巴微扬,身边那几个仆役立刻在桃树的树阴下摆放起贵妃椅、茶几及几样什物,布置得舒适温暖。
关山尽这才将人轻柔地放在贵妃椅上,替他将靠垫调整好了,自己也在贵妃椅一角坐下,将鲁先生受伤的腿移到自己腿上,拿着汤婆子替他热敷。
「这位是?」直到此时,众人才将注意力移到吴幸子身上,他差点被众人挤出花园,这会儿正盯着鲁先生看,被美人迷得老脸泛红。
「这位就是前几天舒儿同您提过的,清城县的吴师爷。」华舒就站在贵妃椅右后,正在替鲁先生摆放茶点,带着笑意回了。
「吴师爷。」鲁先生对吴幸子温和一笑:「总听海望提起你。」「是吗?」吴师爷眨眨眼,满是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提起我?」这可不好办啊!本以为关山尽已将自己忘到脑后了,他都打定主意道完谢、借了马,今天就出发回家呢!
「定是挂念你吧。」鲁先生语调温柔,彷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点点关山尽的肩头轻笑:「昨晚他同我说今天要见你一面,说的两眼都发光了,跟个孩子似的。今早用饭人都魂不守舍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心里这么看重一个人。」「他对鲁先生就很上心啊。之前在鹅城的时候,他也挂心着要带鲁先生去饕餮居吃饭呢!听说您受伤了,也是快马加鞭赶回来了。对了,您的伤好点了吗?」一番话说完,花园里众人表情都有些怪异,只有鲁先生神色未变,依然温温润润地微笑着。
「海望这孩子就是孝顺,他把我这老师当义父看待,自然比较照顾了。吴师爷不用多想,这是不一样的。」「我也是这个意思,尊师重道总是好的。」「你少说两句。」关山尽耐不住性子,语带不悦地斥责。「有话就快说,鲁先生身体还没好,吹不得风的。」他清楚吴幸子说这些话都是肺腑之言,绝对没有任何指桑骂槐的意思,可他心里怎么就觉得郁闷的紧呢?
「是我疏忽了!」吴幸子连忙拱手致歉。「我其实只是想跟大将军道个谢,借匹马回家而已。」「回家?」关山尽语气一冷,阴恻测地瞪着他又问了一次:「你说你要回家?」「是是是,在下在将军府已经叼扰一个月了,眼看年关将至,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得回去祭祖啊!」「吴幸子!」关大将军顾不得鲁先生就在身边,咬着牙眼中都快喷出火来!「好你个吴幸子,你在将军府待了一个月,开口就要离开?你很好!」关山尽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瘀积于胸一阵疼痛,脑子里嗡嗡作响,喉头尝到腥甜的味道,接着身边的人发出惊叫,全都慌乱了。
「海望!」鲁先生担忧的呼唤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头晕脑胀地睁开眼,查觉到唇边有什么液体蜿蜒而下,一段距离之外的吴幸子看来被吓傻了,慌张失措地盯着他。
将唇边的液体抹去,关山尽反倒平静下来,从怀里拿出帕子将手指上的血红抹去,沉着声音:「老师,学生有话要对吴师爷说,今日就先不陪老师了,我让下人送你回去。」「你没事?」鲁先生伸手握住他的手,并拿过那沾着血的帕子,轻柔地替他抹去唇边的残血。
「学生没事的,老师不用挂怀。」将鲁先生的伤腿移开,关山尽站起身交代:「你们动作要谨慎,别弄疼了鲁先生。」「是。」接着关山尽走到吴幸子身边,咬着牙道:「你跟我来。」「呃......喔......」吴幸子也不敢拒绝,乖巧地跟在关山尽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