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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55)

心跳骤然砰砰乱响起来,玉嬛坐起身子,一把掀掉锦被。

身上衣裳完好无损,床边放着绣鞋,她几乎无需看,便轻而易举地将两只脚丫塞进去。

——仿佛这种事已做过很多遍,印在骨血里了一样。

不安如涨起的潮水汹涌而来,铺天盖地的将她攫住,玉嬛只觉喉咙骤然干燥,目光扫过屋中陈设器物,陌生中又有些熟悉。她极力去捕捉那诡异的熟悉感,却只觉脑壳隐隐作痛,在她用力的时候,愈发严重。

心跳得像是要跃出腔子,玉嬛竭力平复,轻手轻脚地往窗边走。

从怀王别苑到这陌生屋子,中间定是出了蹊跷,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她没敢闹出动静,瞧着外间没人,便轻轻掀开一扇窗户。

外面天光昏暗,像是刚入夜的样子,冷冽朔风扑面而来,卷着树梢的雪渣,落在脖颈时冰冷刺骨。廊檐下坐着两位仆妇,秋香色的图纹衣裳整齐洁净,想来主人家地位不低。这是座单独的院落,两侧厢房俨然,廊下挑着的,竟是样式精致的宫灯!

玉嬛心里猛跳,不自觉地扣紧窗沿。

京城内外,能用这种宫灯的并不多,而这院子……

诡异的熟悉感再度袭来,令她有些恍神。

脖颈处酸痛犹在,旁人没胆量也没理由到怀王爷的别苑捉她,若当真是皇亲国戚趁便出手,很可能是永王。

玉嬛心里咚咚的响,正想着悄悄退回去,猛听外面门扇轻响,双扇朱漆院门敞开处,有人踏夜色而来,颀长的身段藏在朱色披风里,玉冠之下面容隽秀、眉目清朗,不是永王是谁?

廊下的仆妇当即起身行礼,永王脚步未停,径直往屋中走来。

……

腊月中旬的天气格外寒冷,仆妇开门掀起厚重的帘子,冷风便卷了进来。

屋里没掌灯,黑黢黢的一片,永王绕过屏风,就见一道纤秀的人影站在桌边,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他稍觉诧异,回头吩咐了声,仆妇便挨个点亮灯盏。

四五座烛台上灯火通明,不过片刻,便将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仆妇搁下食盒,退出去阖上门扇,便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永王笑了下,踱步到玉嬛跟前,颇散漫地在椅中坐下,“你倒没觉得意外?”

“故技重施,有什么好意外的。”玉嬛哂笑,“殿下还真是看得起我。”

永王打量着她,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贪婪,“韩太师的孙女,怀王叔都照顾的人,又长得这般貌美,怎么能不叫人惦记?这会儿也该饿了,尝尝我这儿的手艺。”说着,将食盒盖子掀去,抬目示意。

玉嬛走近半步,往里瞥了瞥,是四碟热腾腾的小菜。

她晌午在长公主那里吃得不多,这会儿入夜,闻见那扑鼻的香气,肚子里果然觉得饿起来。但永王这人毒蛇似的叫人捉摸不透,她暂且挪开目光,只哂笑道:“殿下将我捉到这里,就为这个?”

永王笑了下,“吃饱饭才有力气说话。”

“我还不饿。”

“唔。”永王瞧她那副宁可饿死也不碰着食盒的模样,垂目自哂。

玉嬛遂问道:“殿下既然知道怀王爷的心思,还要这样明目张胆?”

“反正有人背锅,怕什么。”永王倒是胸有成竹,“其实早就想跟你秉烛慢慢说话,可惜你戒心太高,总离我远远的。没办法,只能用这招——当真不吃?”

玉嬛咬牙,“我怕有毒!”

“还是年纪小,谁会用这法子投毒?东西我留这儿,你饿了再吃。”永王将食盒盖上,将一条腿翘着,靠在椅背,“费这周折,是想问你一句,你当真是死心塌地跟着梁靖,跟着东宫走了?”

“殿下说笑,我没那能耐。”

永王摆了摆手指,“梁靖徒有匹夫之勇,眼光却不行。武安侯府不会允他肆意妄为,过阵子就得把他召回去。跟着他走,没出路。倒是这边——”他顿了下,眼底浮起暧昧的笑,“尊府的谢老太爷一向明事理,谢姑娘,我若加以阻挠,你猜他会怎么做?”

谢老太爷怎么做呢?

玉嬛不必深想都能猜到。

——太子打压世家,永王却倚赖信重,真到了两难境地,为府里最看重的家族权位考量,老太爷都会选永王。更何况,永王风头日盛,有两位贵妃和萧相保驾,又得景明帝偏疼,天长日久,夺得皇位的胜算不小。

以谢老太爷的脾气,没准会乐意送她入王府,继而入宫。

如同魏州梁元辅打算的那样。

只是谢老太爷的心意,与她何干?

当初韩家遭难,亲女儿死了他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若不是舅舅怜悯救护,她未必能活到今日。旧事尘封,往后的路,她认的只有谢鸿撑起的这座小家,而至于外祖……

玉嬛冷笑了下,神情中露出一丝嘲讽,转过身不再说话。

永王瞧得出她的意思,不急不躁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等着瞧吧,你会愿意的。这儿饮食起居都不会亏待,慢慢想清楚。”说罢,将食盒往她这边推了推,衣袖微摆,竟自往外走。

这般胸有成竹的态度令玉嬛眉心微跳,心念电转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

“今日的事,殿下是要栽到东宫头上?”

才走到屏风边的永王脚步微顿,回头看她时,眼底有点意外惊喜,“想通了?”

“金光岭周围防护严密,怀王爷的别苑也不是谁都能进的,就算旁人察觉,也只能从外围追踪搜查。”玉嬛眉头紧蹙,声音都紧了起来,“殿下今日用的人,恐怕……是早就埋在东宫的棋子?”

“若能换你回心转意,废了这棋子,也不亏。”

永王笑得温润如玉,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绕过屏风走了。

玉嬛却觉双腿泛软,退了两步,才扶着桌案站稳。

早就该想到的,梁靖安排的人虽能暗中护她,却不敢进怀王的别苑放肆。永王往长辈跟前走得勤快,未必没做过手脚,有了内应行事方便,待旁人察觉后追查,他做个以假乱真的幌子,便能将祸水引到东宫头上。

善恶是非,若不能摆出铁证,便只凭各人斟酌判断。

真追究起来,谁赢谁输,还真没人能打包票。

难怪永王如此笃定淡然,想来出手之前,已然做了些布置。

玉嬛背后渗出了层冷汗,扶着桌案坐在椅中,只觉口干舌燥。事情牵扯到夺嫡的皇子,里头考量猜度便能复杂数倍。当务之急,最简洁的办法便是她逃出去,亲口印证,可这地方是永王的地盘,她该如何逃出去?

玉嬛坐在椅中,半天也没能想出法子,倒是腹中越来越饿。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保命要紧,遂将那食盒揭开,填饱了肚子,在屋里逡巡观察。走得累了,靠在榻上拧眉沉吟,身上疲累得很,目光落在那藻井门窗,又有些恍惚。

这屋子实在熟悉,不止门窗桌椅,甚至方才的情形……

仿佛什么时候,也曾有过那样的事,她被关在屋中,永王劝说蛊惑,跟方才的谈话相似,却又不同。莫名的烦躁充斥脑海,她竭力想理清,却只觉脑壳疼痛,模模糊糊地揪住了什么东西,又消失无踪。

夜色愈来愈深,她无从逃脱,终是抵不住疲惫,昏昏睡了过去。

……

玉嬛做了个梦,冗长又真实。

梦里她失了双亲兄长,被永王收留入府,而后结实怀王爷,入宫做了女官。数年女官生涯,为了永王费尽心力,只求他在登上帝位后能兑现诺言,为祖父的冤案平反。然而功成之日,迎接她的却是推搪、拖延,甚至……

梦中的事清晰分明,晴雨悲欢交杂,连鸩酒入喉时刀子般烧入喉中的滋味都清晰分明。

玉嬛魇在梦里,使劲挣扎,十根手指揪紧了锦被,眉头紧蹙,脸色苍白。

梦境模糊的一瞬,她猛然惊醒坐起,心跳砰砰的如同擂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她如溺水之人得救般剧烈喘息,双眸失神茫然,却藏了万般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