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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49)

他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真正想说的,恐怕是前面那两句。

玉嬛遂了他的心意,讶然道:“原来家父回京编书,是殿下的主意?”

“物尽其才,人尽其用,令尊的才学不该浪费在冗杂的政事上。如今怀王叔和福安都待你不错,谢姑娘——”他稍稍俯身,眼底是温润笑意,“美事玉成,我这算不算帮了大忙?”

“当然算,多谢殿下。”玉嬛嘴上领情,却是退了两步,“只是,殿下为何帮我?”

“谢姑娘容貌出众,机灵聪慧,难道瞧不出来?”他站在芭蕉亭里,背后是漫天风雪,朱色锦衣端贵精致,那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眉目清隽温雅,语气柔和亲近,是女人极难抗拒的温柔姿态。

玉嬛垂下眼眸,很煞风景地摇头。

片刻安静,永王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这哪是瞧不出来,这分明是不愿意瞧出来!梁、谢两家议亲的事,他有所耳闻,虽说小美人花落别家令人惋惜,但若玉嬛和梁靖能帮衬他,倒也没什么。然而看眼前这情形……

他皱眉沉吟,猛然见游廊上一道人影拐过来,便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

游廊上,太子瞧见永王时,原本没太留意,待见着玉嬛的侧脸,脚步微顿。

——他认人的本事向来不错,那张脸很熟悉,几日前才在梁靖的住处见过,这会儿怎会跟永王在亭中单独说话?心中疑窦一起,不自觉便多看了两眼。

永王已然换了得体笑意,朝那边拱手,“皇兄。”

“王妃该等着了,还不进去么?”太子随口招呼,却将目光瞥向玉嬛脸颊。

玉嬛听见动静,哪能木头般杵着,当即侧身看向游廊,屈膝行礼。目光扫过贵重的织锦大氅,挪到脸上时,正巧跟太子的目光对上。那张脸自然是熟悉的,曾微服坐在石凳上,跟梁靖议事。

可这会儿锦衣金冠,看那打扮气度,俨然便是东宫太子。

骤然重逢,猝不及防,她愣了一瞬才垂眸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抬手示意免礼。

旁边永王却察觉有异,随口道:“你已见过皇兄了?”

“没有。”玉嬛垂眸,“不过京城里能让殿下称为皇兄的,还能是谁?”说完,趁着他兄弟俩须客气寒暄,赶紧告退,从另一侧出去,乘马车回府。因途中想起件谢鸿提过的东西,顺道去取。

……

怀王府外,永王左近车驾后,脸上的笑意便尽数收敛。

每年入冬的的头场雪,怀王妃都会挖出去年埋的雪水煮茶,请长公主和子侄去品尝。是以今日无需打招呼,他和太子瞧着雪色,便都按旧例过来捧场,没想到那么巧,就碰见了玉嬛。

永王端坐在车中,想着当时情形,脸色愈来愈沉。

数番招揽都毫无所获,玉嬛搭上了怀王的船,对他仍是疏离之态,反倒是太子……

当时那一瞥虽短促,但永王长在宫廷,惯于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来端倪?那两人从前必定见过面!会是何时,在哪里见过?

他琢磨了半天,猛然想起个人来。

——梁靖!出自武安侯府,却与东宫交好的梁靖!

秦骁的事上他甚为留意,对东宫那波人严防死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搜罗证据,在魏州地界来去自如的,梁靖最有嫌疑!而玉嬛正跟梁靖议亲,倘若梁靖真的是背着他襄助太子,那么玉嬛必定会帮着东宫,他耐着性子费多少力气都没用。

原本疑惑的事骤然有了头绪,永王把玩着手中玉扇,脸色渐而阴沉。

到得永王府外,他也不择一声,进府后径直进了暖厅,斥退旁人,这才将长史叫来,沉着脸嘱咐。

长史听罢,有些迟疑,“殿下当真打算来硬的?”

“她又不领情,放任下去,反倒让东宫得利。本王没那耐心陪着玩——手脚利落点,别留把柄,回头带到府里,也别叫旁人知道。”

“属下明白。”长史顿了下,又道:“若她还是……殿下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

永王想起那张娇丽容颜,咬了咬牙,“若不能为我所用,留着作甚。”

……

玉嬛折道回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风雪愈来愈紧,天黑得格外早,她将才抄好的碑帖收起,扶着石榴的手进了车厢,随手便取了软毯盖在身上。这几份碑帖来之不易,费了她许多时间,比原先的打算晚了将近两个时辰,出门时带的手炉已经凉了,车厢里也冷飕飕的。

石榴落了车帘跟着钻进来,抱着两只手哈气,“这雪可真大,够冷的。”

“照这样下一夜,明儿该出城赏雪去了。”

“夫人才做了件厚的,到时候穿着刚好。”石榴待她整个人缩进披风后,将软毯盖好,又将才求来的汤婆子塞进去,俩人肩并肩靠着取暖,商量回府后多熬点姜汤喝,免得着凉。依偎了半天,身上渐渐暖和,外头风卷着雪渣吹个不止,玉嬛有点累,靠在石榴身上打盹儿。

马车慢慢地往睢园晃,行至一处拐角时,却猛地一顿。

玉嬛睡得正舒服,身子往前晃了晃,立马睁开眼,“怎么回事?”

“莫不是马车坏了?”

这寒风裹雪的天气,若当真出岔子可不好受。石榴赶紧掀帘望外,想问赶车的刘叔,却忽然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张开双臂护在玉嬛跟前,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恐地望着外面——

深巷宽敞安静,入夜落雪,没半个行人,唯有三名劲装的黑衣男子站在车厢外,刘叔和随行仆妇都被打昏,瘫倒在地上。而那三人各自蒙面,幽狼似的眼睛露出来,在风雪夹杂的昏暗里格外怕人。

石榴往后缩了缩,却被玉嬛轻轻按在肩头。

“别怕。”她轻声安慰了一句,隔着半边卷起的车帘,问道:“外头什么人?”

“有人想见姑娘。”为首的凶悍男子掂了掂麻核桃,扔进车厢里,“识相的安静点。”

“唔。”玉嬛伸手捡起来,随意瞧了瞧,“有点脏。”

男人显然是没想到她竟会这般临危不惧,哼了声,探手便往车厢伸来。还未触及车帘,一支利箭便从旁射来,冷风疾劲,直取手臂。他悚然受惊,退后躲闪,想拔剑要挟玉嬛时,却已有人如鹰掠下,手里利剑冰寒,出手凶狠,逼得他倒退数步后,端然站在车厢前。

墨色宽袍被风吹得微摆,梁靖手执利剑,回头瞧向车厢。

玉嬛仍旧缩在软毯里,看清他面容时甚为诧异,“你怎么……”

——有人暗中护着便好,怎么本尊亲自现身了?

梁靖睇她不答,只随手将车帘扯下,隔开寒风。他的身后天色暗沉,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三四个贩夫走卒打扮的男子,衣裳打了破旧补丁,袖中却各藏锋锐。待梁靖一声令下,便扑向对方。

这些人出现得无声无息,令对方始料未及,车厢外金戈交鸣,有梁靖亲自坐镇,几乎无需悬念。过不多久,拦路之人尽数被擒,梁靖掀起车帘,见石榴很乖觉地钻了出来,便躬身入内。

车厢内没法掌灯,昏暗得很,他凑得近些,看到玉嬛一脸淡然。

满脸的冷厉在那瞬间融化些许,他的声音甚至对带了笑意,“都不害怕?”

“后头好几个人护着呢,怕什么?”玉嬛莞尔,“你怎么亲自来了?”

“有人尾随,陈三特地来递信,便过来看看。”梁靖是从衙署过来的,兴许是整日操劳,眉间带点疲惫,顺势在她身旁坐下,“这些人我带回去审,定会揪出幕后主使,先送你回府吧。出来一整天,谢叔叔该担心了。”

“其实……”玉嬛迟疑了下,“我大概知道是谁。”

梁靖微诧,“你知道?”

“嗯。”玉嬛掀帘,瞧着外头倒在雪地里的壮汉。

方才外头刀剑争杀,她躲在车厢里,仔细思量过。京城里虽暗潮云涌,她尚未卷入其中,没招惹过谁,唯一的变数便是今日的永王。她直觉有异,稍加思索,提议道:“不如将事情报给官府,到时候动静闹大,怀王爷没准会过问。梁大哥,想不想看永王倒霉?”